14
大雨连下了几天，除了几位虔诚的老人，几乎没有人去教堂。丹尼尔神父坐在祭台边上，因为没有回信而焦虑万状。
一个湿淋淋的身影推开教堂的门，向神父奔过来，丹尼尔神父认出来了，这是金斯堡家的男管家马修，正要询问，就听见马修的声音像个响雷一般轰鸣在耳边。
“神父，请快到家里去，莉莉小姐要不行了！”
丹尼尔的脑子“嗡”的一下，他胡乱抓起几件宗教器具，比马修更快地冲出教堂，奔跑在深及脚踝的雨水里，远处轰隆的雷声、身后马修的喊声，他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啊响啊，把丹尼尔的理智驱赶的精光。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丹尼尔冲进金斯堡家，浑身是水，脸色惨白，像一具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他顺着人群聚集的地方找到了莉莉的房间，一头扎进去，“请让让，请让让，”他的声音小得像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床边的医生转过头来看见他，面带震惊，一时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抱歉……”
丹尼尔疯了，他的心脏好像要裂开，也许已经裂开了。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把医生推到一边，宗教器具跌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抱住莉莉，接下来的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痛苦的呐喊，不如说是野兽的嚎叫。
“莉莉——为什么，为什么？”莉莉毫无生气地躺在丹尼尔怀里，丹尼尔满脸通红，莉莉的面庞雪白，鲜血从她的手腕上流下，滴在粉红的裙摆和素白的祭衣上，像少女的初夜。
丹尼尔摇晃着莉莉的双肩，试图让她清醒过来，但她只是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头又无力的垂向一边。被推到一边的医生终于反应过来，他和几个女仆用尽全力摁住丹尼尔，但怎么也没法把丹尼尔从莉莉身边拉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丹尼尔疯狂地挣扎，试图留在莉莉身边，最终，医生忍无可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喊道：“神父先生，你如果再在这里影响我医治这位小姐的话，她可就真的没救了!”
丹尼尔愣住了，他的脑子自动把医生的话理解为了另一个意思，即“莉莉还有救”，他的动作马上凝滞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微笑，任凭管家马修和几个女仆把他拖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起来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他只是颤抖着，因为恐惧，因为痛苦。
雨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眼眶的眼泪。管家和女仆把他安置在大厅里就没再管他，他就在那里跪下来，向上帝祈祷。
莉莉，活下来。为自己，为我。
15
不知过了多久，满身血污的医生从房间里走出来，向紧随其后的管家交代着注意事项。马修领命而去，医生也收拾起医药箱，准备趁着雨停的片刻离去。经过大厅时，医生再也不能忍受强烈的视线，冲这位满身水汽、丧失理智的神父转过头来，正准备斥责几句，就对上了神父先生等待神谕一般的眼神。
“呃，”医生被这种充满疯狂的眼神活生生噎了一下，难听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最后，他只是简单地指了一下莉莉的房间，“还活着，但很虚弱，你这一身寒气，最好是别去她身边打扰。”
“好的医生！”丹尼尔欣喜若狂，“感谢您，上帝会保佑您的！”
医生又被噎了一下，“还不如不保佑，要是上帝保佑莉莉，让您今天带的那些宗教器具都派上用场，我可能现在就得抢救您了。”说罢，医生挥挥手，转头走出门外，因为自己的无神论信仰又遭到了无视而摇头叹息。
丹尼尔目送医生走出房门，又把目光投向莉莉房间所在的方向。他不敢带着一身的水汽走进去，也不敢在寄出那封信之后面对莉莉，尤其是如今流着鲜血、虚弱不堪的莉莉。他绝望地捂着头，咒骂自己的愚蠢，并且将发生在莉莉身上的所有不幸都看成是自己愚蠢的后果。
马修走进大厅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现代派绘画，他觉得他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魔怔的状态。
“我说，丹尼尔神父，您很喜欢蒙克的《呐喊》吗？”
“呃啊？”丹尼尔完全没能理解管家的意思，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一眼。
“不要再发癔症了，神父先生，虽然我非常想责备您草率、愚蠢的行为，但是莉莉小姐似乎很需要您。您进去看看她吧，顺便说一句，麻烦进屋之前先脱掉您寒气逼人的罩袍。”
“噢，你说莉莉……”丹尼尔的脑子似乎已经有些混沌，“莉莉！”他一跃而起，迅速地拽掉罩袍，踉踉跄跄地奔向莉莉的房间。随着“砰”的一声，他跌倒在莉莉门前，但马上，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起来，冲了进去。
看着这个激动的背影，马修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是爱情导致愚蠢，还是愚蠢导致爱情。”
“我……也曾经这样愚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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