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之后的几个月，乃至于莉莉所有剩余的人生，几乎都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当然，这只是外界的看法，实际上并不如此。但是的确，对于这个让家庭名誉扫地的女儿，双亲都带着一种“处理货物”的观念来对待她的婚姻。父母包办的风气重新在这个家庭里占据上风，因为自由恋爱的尝试无疑已经不幸落败。
“莉莉，和萝丝夫人去采购吧。”
“莉莉，去试试你的婚纱。”
“莉莉，你婚礼上用的珠宝选好了吗？”
珠宝、花环、糖果，所有美好的东西堆积在莉莉的房间里，但她并不感到快乐。
“我就像一个木偶，皮埃尔。”她坐在桌前，望着地上罗列着的箱箧。
皮埃尔坐在床上，嚼着莉莉结婚用的糖果，腮帮子鼓鼓的，望着她。
“我不能选择我的家庭、我所读的学校、我也不能选择我嫁给什么样的人，现在我甚至不能决定在哪里举行我的婚礼、在婚礼上穿什么样的衣服！”莉莉把项链拽下来，扔到地上，“为什么我不能按照上帝的意愿和我所爱的人结合，而不得不屈服于荒谬的伦理和命运？”
莉莉瞪着皮埃尔，皮埃尔还是嚼着糖果，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莉莉站起来，“哗啦”一声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我无法安于这样的命运。”她又看看皮埃尔，“算了，你太小了。你不懂。”
她推开皮埃尔，跑出门去，女管家萝丝夫人见状惊恐地问道：“莉莉小姐，你到哪里去？”
“教堂！”声音的余音在空气中荡了荡，莉莉已经跑得很远了。
10
莉莉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堂，这天不是礼拜天，教堂里除了神父别无他人。丹尼尔神父从祭台旁边站起身来，似乎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人，茫然地揉了揉眼睛。
“金斯堡小姐？”
莉莉突然犹豫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到教堂来太冲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思想，怀疑自己是否错误地理解了神父的意思——莉莉曾在那本《圣经》里发现过一张小纸条——但或许那只是一个误会，或许那并不是写给自己的。
“金斯堡小姐？”神父又叫了她一声，快步走到她面前，“出什么事了吗？”
“神父？”
“是的，我在。”
“凭你对上帝的了解，他能够容忍他的孩子在大地上，经受不必要的折磨并最终沦于不幸的命运吗？”
“理论上来讲，他不能。”
“但是我已经即将沦于这种命运了。我不知道上帝是否会拯救我，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看见我的不幸，”莉莉沉静地说，“假使他过去没有看见、没有听见，那么我今天在教堂里，这个人世间里上帝最近的地方，我要陈述我的不幸，我渴望得到拯救。”
丹尼尔神父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愿屈服于人世间的道德和伦理，我不愿一生都为别人所左右，我不愿和我并不爱的男人结婚，并为他诞下子女。我不愿把我的青春和生命都耗费在为他人而做的家务劳动上，我不愿像一个附属品一样终生依赖我的丈夫而生存。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希望我是为上帝所眷顾的，就像他对待所有人那样。我希望我能和我爱的人共度一生，并得到神明的祝福。我希望我的一生有所追求、有所成就，而不是像社会上大多数的女孩那样，唯唯诺诺、任人摆布。”
“我知道这非常难，但是这是我所渴望的。我不知道上帝听见了没有，我也不知道上帝是否会满足我，也许经历磨难和痛苦是上帝的旨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接受我的命运，但同时感到非常遗憾。”
“我希望我的声音被听见。”她的眼神坚定，“我希望上帝知道，我无法再安于这样的生活，也许我是叛逆的，但或许我本就如此。”她直视着神父的眼睛，“你曾说过，你是我和上帝之间的媒介，那么我希望，你能传递给我神的声音。”
神父的眼神飘忽，头低下去又抬起来，仿佛被莉莉的话所震惊。但他一直没有松开莉莉的手。最终，他抬起头，带着平日里不常有的坚毅神色，望进莉莉的眼睛。
“金斯堡小姐。”
“神父先生。”
“莉莉。”
“丹尼尔。”
神父深呼吸了几次，最终开口：“莉莉，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女孩，我相信上帝会听见你的诉求，而且他在将来一定会实现你的诉求。”
“我想要的不是将来的幸福。”
“是的，我明白，你听我说完，”神父的左手按在莉莉的肩上，示意她平静下来，“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不确定上帝现在是否听见了你的声音，是否看见了你，是否会拯救你于水火之中——顺便说一句，作为神父，或许我不该怀疑这一点——但是，至少我听见了。”
“我听见了你的诉求，我了解了你的不幸和呻吟，我想把你推离你并不想要的命运，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并不过分唐突的话。”
“哦，不，当然不，”莉莉摇摇头，“如果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不管以何种方式——我都会非常感谢你。”
“我会尽力而为。”神父松开莉莉的手，“回去吧。”
“再见，丹尼尔神父。”
“再见，”神父顿了一下，“莉莉。”
莉莉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但神父没有看清。她转身离开教堂，大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神父目送莉莉走出教堂，低下头来，在一旁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小纸条。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把它拿起来，带着莫名的紧张，展开纸条，他发现在自己原本的笔迹之下，多了一行小字，字体很娟秀，大概是莉莉的笔迹。
“不要惊动我心爱的，等她自己情愿。”
“我愿意。”
这是莉莉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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