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鸣,融化在无尽的思绪里。
余知冬难得主动寻找他。
房间内蓦然响起的动静,令叶知秋心头一紧,迅速抬起眼帘,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来者。待辨明对方身份后,他神色稍缓,再度垂下眼睑,不以为意地沉浸在手头的书本之中。
女孩紧贴着墙面,指尖轻触冰冷的表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摸索。
“叶知秋,你在吗?”冷淡的氛围令她忍不住开口。可听见呼唤,叶知秋没有任何动作,忧郁地沉思。
不明白所以的余知冬好像接受了运气不好这个事实脑补出所有可能,愣了愣,自言自语:“好吧,那么我就成了不辞而别的人了,抱歉。”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眉头明显皱起,接着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快步追上她。
还是那棵树,还是那片林,一切都没变。
她甚至没有带走轮椅。
“等一下”,叶知秋喘着气喊,“你要去干嘛?”
明知故问。
“…”
她像是对他刚才的不理睬怀恨在心。
阳光再次穿透零星的时缝,将点点光芒打在身上。余知冬犹豫再三,还是回头,笑得很甜:“我?我想回家。”
“这里也可以是你的家。”
一抹光照在叶知秋脸庞,勾勒出他分明的五官,此刻修饰得更认真了。
现在啊,他们又面对面了,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海,树木们一棵挨着一棵,紧密交织,仿佛老友般相拥而立,彼此间的情谊深厚而绵长。
恍惚中,而又难得忘却他的存在。
她换了件衣裳,格外朴素,裙子上都没有什么绫条,干净简约,无色的瞳孔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陌生。
这些天,她其实早就想通了。
她,余知冬,自卑懦弱;而他,那个阳光向上的叶知秋,应该拥有更加清晰的灿烂人生—
“叶知秋,我不会走,我会等你。”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一抹淡雅的微笑如晨曦初露,悄然绽放。
这么一看,他的心却隐约漏了一拍。
她不会走的,她说了。
所以他相信她。
不知道由何而来的猫叫,又伴了风声,绵绵地拖倦了感官,老者往任拐杖方曲身子带缓走来,脸上挂着笑。
叶老微颔首,沙哑地道:“知冬,你在等别人时,或许别人也在等你。”
身边尘风掠过,吹着草穗直哆嗦。
大小不一的树叶一片压着一片,这才让人看清旁边含苞待放,热情高涨的太阳花蕾。
“谁都会开死的”她在吟唱一首无人知晓的歌曲。
余知冬不知不觉中已被叶知秋挽着回屋,静静发愣了。
他轻轻地挪动着身子,如同初次相遇时那般小心翼翼,在她身旁约莫一米远的椅子上缓缓落座。
谁都没有先开口。
又许是见她的奄样,心里还是会不忍。最先妥协下来的还是叶知秋。
他一一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还有前天晚上,我不应该打扰你,如果是你觉得我性格的问题,我会改的, 我发誓。”说着竖起三根手指作出发誓的样儿。
“只要你别走”,他补了一句。
余知冬眉眼轻颤,低首轻抚着怀中熟睡的小白猫,故作漫不经心,试图转移话题:
“你的眼睛一定很好看吧。”
“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天真。”
眼睛是一片安静的海,
对所爱充满依赖。
他应该有双杏眼,如清风明月,温柔至极。
明知道谁都会走的,为什么还对自己这么好。
他,是在挽留吗?
不计结果的挽留。
有人说,只与所爱之人对视二十秒,这段记忆便会长存。
可这段癔症,他们从未开始倒数。
“我真想见见你。”
我想记住你。
你的声音,你的样子。
我捉摸不住的美好,终将汇集于你身上;可我却连眼底一片光明都做不到。
一句“我爱你”显得多么青涩,多么荒谬。
她想要的,只是一句,
“我陪你。”
成许这个年纪的所有人都会认为:“余知冬疯了!”
可是她就该是这么一个人的:热烈,洒脱,像秋天里最后绽放的花朵。
就算活不到最后,也至少为自己停留。
有个念头,在心尖若隐若现。
至此,叶知秋终于得以放松,先前那股紧张不安的情绪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
他欲言又止,搞不懂她的意思。
就像孩童时读不懂书,于是,他暗暗发誓:
一定要把这本难懂的书读透。
现在也是。
叶知秋从来没有放弃。
夏日中旬,那股滚烫还未褪去,荷塘里的小鱼儿就开始嬉戏了,一小零星点几掺合着几缕喜红,从那荷叶杆下棱来棱去,可没有闹到荷花。
她正翩翩起舞,姿态优雅绝伦;清风作她的舞伴,轻轻托起她那轻盈飘逸的礼服,如同最温柔的恋人,拂去了她心中的孤寂。
叶知秋还在思考,该如何去安慰这个温儒又任性的女孩。
少年的模样稚嫩却又认真眉宇间似有无限的眷恋;他好比一张纸,把所有情绪揉和在虚无之中。
他在荷塘边,六神无主般走着。
低下头,垂着手,总是一副屈服的表情。
这时,有个稍比叶知秋高点儿的男孩迎面走来,他刚打完球回来,发间还挂丝汗珠身侧夹着篮球,活是青春的本质。
江十一。
一个果敢热情的小伙子,
“叶知秋!”他向他招手笑眯眯大喊:“好久不见!”而叶知秋呢,单单是礼貌性地回了个笑,就见他朝自己奔这么一抱,却有个白色的小东西从他身上掉落。
可俩人都没有注意。
那少年热心如火,紧紧拥抱着他,不舍得放手。叶知秋也不便拒绝这份热情,只得任由他抱着,心中泛起微妙的情绪。
过了几秒,叶知秋有些难为情,仿佛受不了这种见面礼:“江十一,你先放开我…”
江十一听劝地放开了他,转过身,又把手搭在他肩上:“叶知秋!你终于出院啦?现在总可以陪我打球了吧?我们可好久没 ...”
话未落,叶知秋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他摸了摸耳廓,发现某个东西不见后,不顾旁人,蹲在地上焦急寻找。
“噢,我忘了你...算了,下次再见吧。”江十一抛下这话就大步流星地走向远处。
宛如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至江十一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叶知秋才重新找到玩意戴上。
手心已被汗水布满,整只手都在颤抖。
他在紧张。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
他站在桥上,眼前是空旷寂寥的桥面,不觉间目光落向了自己的手腕。
叶知秋很瘦,皮肤也算白净,这就使得那条红绳更为显眼。
关于这条红绳…他大抵是不想提起的。
这么一通下来,似乎也找到了让她开心的办法。
门是半掩着的。
他回来的时候,余知冬的身子倾斜,半倚在沙发上,很安详的神情。
他没有打搅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自己的房间,从身上拿出钥匙,打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
里面有一本日记,一对耳机,还有零零散散的许多,多半是照片。叠在最上边的那张,是
——
他和一个中年大叔的合照。
看得出来,他们都有相同的特点:爱笑,眉眼温柔。
叶知秋没想那么多,捎上耳机,就把柜子锁了,
他拿出了枕头下很久没用的手机,看着已经有些年头。想着电源键十多秒后,伴随一声振动,手机居然真的开机了。
13:31。
他没有在意界面上的满了的未读消息,自顾自地输入密码:131930 之后,点开了以前常用的音乐软件。
突然弹出一条消息:“Hi!欢迎回来!尊敬的用户,快来收听直接热门的歌曲吧!”
也不知道怎的,系统直接自动把歌曲收藏了起来。
默认收藏歌单夹:冬至和我
再次点开来,里面只有一首歌;《你就是我的风景》
他对这些早已轻车熟路,连上蓝牙后,就走回了客厅。
余知冬微眯着眼,睫毛轻颤。
他知道她在装睡。
但他没有叫醒她。
“知冬,听歌吗?”
叶知秋把耳机的音量调小,放在了她耳边。
“叶知秋?是你吗?,“余知冬睁开了眼睛,即使那双眼无神,淡默至极,却仍可以隐约看出它曾经的光华,“我好怕。”
她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而只有他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光明。
原来她也是会怕的。
母亲走时,她没怕,远离故居久住他房,她也没怕。
现在就因为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
她怕了。
怕他远去,怕他离去。
像好久以前听到的《大鱼》的歌词: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
你走后没人爱我。
“嗯,是我”,他轻轻回应。
余知冬坐起身,用手揉了揉眼,细腻的脸庞蹭留有哭过的痕迹。
叶知秋这次没有揭露她,而是顺着她来:“余知冬,以后你想哭就哭,好吗?”
不用再把悲伤藏匿于心底,
不要再自负自尽,
不再,身不自己。
他没想让她说出那些烦心事,坐在她身边,任她靠在自己肩头。
叶知秋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温柔,和善,平意近人。
永远年轻,永远自由。
可是,谁都会有心事的。
他拿起耳机,一边给了她,一边给了自己。
“余知冬,以后,想哭就听歌,难过就来找我”。
“又不是听不见了”他说。
余知冬欲言又止,还是没作答语。
她默许了这个提议。
这个女孩终于卸下了尽数伪装,如同倦鸟归巢般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肩头。
原来多任性的人,也有软弱的一面。
更别说她。
人都是念旧的。
“好。”他身上漫发出的淡淡花香令她身心愉悦。
从两个字到一个字的回答,在他身旁响起。
叶知秋心中波澜不惊,却因种种复杂的缘由,连轻轻拍打她的肩膀以示赞同的勇气都似乎离他远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游移开来,四处飘忽。
歌曲悠扬的旋律如风一般轻快,自由。
就像,他们无论身处何方,依旧心向太阳。
她咬字清晰:“叶知秋,你说,我会忘记你吗?”
她话中的主角没应。
因为他,也拿不定主意。
耳机里又传来优美的曲子,和她出事时那首歌的感情基调完全不同,而像是在替那个叶知秋,作了答语:
“你就是我的风景...云淡风轻...不走下去,停在这里,视线里都是你,全部是你微笑的表情,”
“爱让悬崖变平地,生出森林,一整片的森林…”
“...”
他的意思是,他不会忘记你,而你,也不能忘却他。
这是他一切作为的要求。
而你,必须遵守。
因为,你是他此生唯一的宝藏。
余知冬,沉迷于这片刻的舒心,无意识牵住了可知秋的手,细语:
“叶知秋,”
“喜欢蝴蝶就去养花吧;她会来的,你也终会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