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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白璧落微痕

沈十七进入房间内,关上门,打量了一眼这古拙的布局。

忽然床边的一个大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谁家厢房的床旁边还放个箱子的?

他不免好奇,伸手欲打开它。

就当纤长的手指拨开搭扣,抬起盖子时,一股无形的大力牵引着他,把他往箱子里头拽,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消失无踪了……

“嘶……”沈十七悠悠转醒,揉了揉酸痛的脑袋,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那一袭白衫。他身上穿着茶楼掌柜的衣裳,灰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还不怎么干净,沈十七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这是怎么了……”沈十七记得自己不过是打开了个箱子就到这儿了。

“十七……”他听到身后有人唤他,转头一看是穿着店小二衣服的叶慕白。

叶慕白身后还跟着一脸凝重的裴槐安。

“你们……?”沈十七更疑惑了。

“我们掉进了一个法阵里。此阵名唤,无忧阵。”裴槐安开口说道。

沈十七看着二人一言难尽的表情,更加疑惑不解了:“那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叶慕白见裴槐安没有回答的意思,他正在用心思考着什么,便替裴槐安开口说道:“裴大人告诉我,这三间房连为一阵,你住的中间为阵口,你应当是不小心触发了阵,所以我们也卷进来了。”

“呃……”沈十七尴尬地挠了挠头,果然说好奇心害死猫……

“裴大人怎么知道的?大人可知破阵之法。”

站在叶慕白身后抿着唇的裴槐安终于开口了:“我年少修炼时,曾接到过一个任务,却在执行任务时意外掉入了无忧阵,‘无忧阵’,顾名思义,无忧无虑。入阵的人都被篡改了记忆,忘记前尘烦恼,只记得自己是这个小镇子里的居民,若有记得的,便会被镇子里的人揭穿,烈火焚身而死。这个阵吸食人的灵气,到最后无人生还。”

裴槐安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破阵的方法也有,杀光所有人,最后一把火烧了这里,就可以出去了。”

他年少时就是这般破阵的,他也是在那时学会了伪装,从此以后他脸上就戴上了一层脱不开的面具。

“嘶……杀光所有人……”沈十七倒抽了口凉气,哪怕他曾经曾杀光匈奴俘虏,听到裴槐安轻飘飘的语气,仍然免不了后背发寒。

“不过你放心,那些人皆是魑魅魍魉所化,不是真实的人。”

“哦。”沈十七讪讪点头。

“诶,不对。我们这里有三个人,杀光所有人……意味着只有一个能活着……”沈十七忽然想到,惊恐地望着裴槐安。

让他舍弃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他都是不愿意的,哪怕是那个经常和他作对的裴大人。

“嗯,这我知道。”裴槐安不咸不淡地开口,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各自的生死,而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所以这个阵和我上次碰到的不同,应该是改良过的,所以说里面的居民,应该也是活人……”

“设计这个阵的人真是丧心病狂!”沈十七骂了一句。

“嘘。”裴槐安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可是万变不离其宗,一旦被发现不是这个镇的居民,依然会被烧死。”他的声音沉闷却不带一丝温度。

“那裴大人可有破阵之法?”耐心听完裴槐安的话,叶慕白还是有些迷糊。

“有。”

“不过需要里应外合。先需找到阵眼。我再想办法传音告诉师姐,取我们三个的生辰八字,制成小人,代替我们。届时真正的我们就出来了。”

“那还等什么?快点传音呀!”沈十七有些急躁地说。

“呃……我不是都说要想办法嘛……现在还没想到呢……”

“……”叶慕白的嘴角抽了抽,沈十七则是一脸无语地瞪着裴槐安。

“顺便提醒你一句,你现在是茶楼掌柜,叶公子是店小二。别露馅儿了!”

“那你呢?”沈十七上下打量了裴槐安一眼,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得花枝招展的,原本俗套的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也煞是好看。

“呃……青楼小倌……”

沈十七假装看不见裴槐安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捂着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槐安铁青着一张脸,一记眼刀射向他,可却因为身上花团锦簇的衣裳,这一记眼刀少了一些杀伤力。

沈十七笑得更起劲了,叶慕白也憋着笑,偷偷拉了拉沈十七的衣服。

等他们笑够了,裴槐安硬邦邦地来了句:“帮我赎身。”

“啊?哈哈哈哈……”沈十七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又开始了,他笑得泪花都挤出来了,一发不可收拾。

“沈!决!”裴槐安咬牙切齿的叫他的大名,拳头捏得嘎吱作响。

“你拿什么换?”沈十七还在笑着。

“带你出去还不够吗?”沈十七几乎能听到裴槐安的磨牙声。

“行。”

“不过也要看这茶楼掌柜有多少钱了。没钱的话我得赚够了银子才能赎你了……”

“行。不过我们只有十五天时间。这里的十五天相当于凡界的十五个时辰,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耽误正事。”

“那就盼着,裴公子的要价不要太高哦。”沈十七尾音上挑,带着十足的轻佻,他还贱兮兮地故意往前凑。

“……”

眼见着裴槐安又要发火,沈十七忙拉着叶慕白跑进茶楼。“那我们便去赚裴大人的赎身钱啦。大人保重。哈哈……”

“……”叶慕白:我也觉得你这样有点贱嗖嗖的,不过幸好你跑得快。

“什么?”

“倒欠五百两?!”沈十七回到了茶楼里,望着伙计给他捧来的账本,一脸的不可置信。

“掌柜,您难道忘了吗?上个月你从谁那儿进了一批长白山人参,结果到货全是萝卜,那个人还卷着钱跑了……这个你赔了四百两。还有上上个月,刘大人来你这儿吃茶,结果吃完了以后就上吐下泻,人事不省,后来还是靠道士做法,他才勉强保住一口气,这个你又赔了二百五十两……还有上上上个月……”伙计掰着手指细细数道。

“嘶……”沈十七倒抽了口凉气,心道,这掌柜真是人傻钱多。

他为了不露馅,赶紧找补:“我知道,我不过是考验你的记忆力。”

“……呃,您还怪幽默的……哦,对了……刘大人家又来要钱了……”那个伙计随即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说道。“人家这次还带了两个打手,正在楼下等着呢,说是这次不给钱就要砸了这店。”

沈十七再次倒抽了口凉气。

啊,这……还银子都不知道要还到几时了……

“我们店有打手吗?帮我叫上几个。”沈十七偏头对伙计说道。

“呃……之前有……但最后因为还不上银子,被您卖了换钱……”伙计脑子一根筋,只觉得掌柜的像是没睡醒,有点神志不清,并没有怀疑他不是原本的掌柜。

沈十七尴尬地清咳了一声:“呃,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考验你的记性而已,免得之后记错了账。”

伙计:“……”您今天有点幽默过头了……

砰,砰,砰,楼下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女人尖利的叫骂声:“让你们掌柜的给我下来!还钱!瞧瞧你们把我夫君害成什么样子!今儿不还钱,把你们店砸了!”

沈十七揉了揉蹙起的眉心,无奈地下了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有个东西迎面飞来,沈十七堪堪躲过,那东西碎在自己身后的墙壁上,哐当一下,一地的渣渣。

还好,有惊无险。

“夫人何必怨气如此之大?”沈十七掸了掸衣袖,陪着笑问道。

他打量着面前的妇人,她身材微丰,穿的花花绿绿,头上插着数不胜数的金钗,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晃动着,流苏交错在一起。

那人的眼下有浓浓的乌青,像是好几夜都不曾合眼,也面带戚愁。

“我怨气为什么这么大?”她冷笑了一声,“掌害了我夫君还不够,为何不还钱?!”

眼见着她要继续抄起旁边的酒盏朝沈十七砸去,寻声赶来的叶慕白立刻挡在沈十七面前,急忙说道:“夫人莫急,我们今日就还钱。”

他刚刚也听懂了个大概,立刻在袖子里翻找起来,他翻找了半天,把袖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抖了出来,就只找到几锭银子,还有两三颗夜明珠。好在夜明珠是值钱的好东西。

“夫人,我们暂时只能还上这些了,一月内我们会还清剩下的。”叶慕白捧着手中为数不多的值钱东西,递给妇人。

妇人递了个眼色,叫旁边的丫鬟接过,验起货来。“嗯……成色不错……勉强就算一百两吧……还有剩下三百两,记得一个月内还清!”

叶慕白松了口气,客套地挽留妇人留下用茶。

妇人翘起指头,仔细端详手上的戒指,翻了个白眼说道:“和你们这种贱民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你们这里的茶都不知道干不干净,害得我夫君还想来害我!”

叶慕白顿时脸色很难看,他本是想这件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或许还能少还点。

“夫人慢点。”沈十七开口叫住她,他拍了拍叶慕白的肩,妇人漫不经心抬起眼,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沈十七不去理会他眼中的不屑,自顾自地说:“夫人眼下乌青浮肿,想必定是有烦心事,扰得不得清梦。”

妇人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随即就有丫鬟来给她捏肩膀,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世间女子大多有三愁,未嫁人的姑娘愁嫁不到好人家;嫁了人的女子愁打理中馈难;还有愁笼络不住夫君婆母的心。”

妇人一挥手,丫鬟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的眼睛睁开,腰杆也挺直了点。

“让我来猜猜,夫人气质大方,定也不是缺钱的人家的当家主母;夫人衣着华贵,在家应当也是执掌中馈,未被婆母刁难过。那夫人,应当是愁于无法笼络夫君的心。”

妇人冷哼一声:“这又不是什么难知晓的事情,你随手一打听就可以知道。”

沈十七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暗叹了一声自己赌对了。

“夫人不知,我还会做药。”沈十七故弄玄虚。

妇人一挑眉。

沈十七知道自己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我会做一种药,名为相思丸,只要夫妇双方同时服下,男方这一辈子只能爱女方一个。感情一生忠贞不渝,至死方休。”

妇人激动的一拍桌子:“当真?”她的声音都发着抖。

沈十七弯了弯眼睛,一双狡黠的狐狸眼里泛起笑意:“当真。”

“多久能做出来?”

“十六日。”

“行,若你能做出来,欠款给你免,另外给你一百两银子!”她急切得几乎失态。

“那就一言为定了。”沈十七眼中的笑意更甚。

等他把妇人哄走,叶慕白边收拾着碎瓷片,一边担忧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她夫君关爱寻花问柳的?还有你会做相思丸吗?”

“她夫君的事情是我猜的。相思丸,自然也是不会的。世上最是情爱难解,又怎可能被这小小的药丸抹去,亦或是添上。”

“呃……那你怎么就赌信她会信你?”

“她不信我,难道信府里薄情寡义的夫君吗?况且她手里还捏着我的高额欠债,她知道,我骗她换不得一丝好处。”沈十七轻笑一声,蹲下来帮叶慕白拾碎瓷片。

“仔细割伤手。”他叮嘱道。

“那万一到时候你做不出来,她怪罪下来怎么办?”叶慕白还是不免担忧。

“哥哥进来的时候是头着地吧,怎么平时这么机灵的一个人这时候就傻乎乎的?莫不是撞傻了吧?”沈十七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碎瓷片,一并包到手帕里。

“别打岔。”叶慕白有些不高兴地说。

“哥哥,忘了?裴大人说十五日内我们必要出去。”沈十七含笑,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

“我先上楼了。去琢磨琢磨干什么赚钱,好早日为裴大人赎身子。时间也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沈十七走向二楼,在转角处停住,温柔地对叶慕白说。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叶慕白也站起身来,准备将一手帕的碎瓷片扔掉。

“怕是又得重操旧业喽……”等叶慕白彻底走远,沈十七在二楼叹了口气。

“我说了!我不接客!”与此同时,折花园内身穿大红色织锦绣花衣裳的裴槐安对着鸨母大吼道。

“你不接客?”鸨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出声。“你的卖身契都在我这儿,连你的命都由我不由己!还有我好吃好喝供着你,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还好意思说不接客?!那就饿着去吧!”

鸨母转身,砰一下关上了房门,带起一地飞扬的尘土,光线被隔绝开来,只余下了黑暗。

心里暗骂道:可惜在这小破地方法术用不上,不然早就把这狗眼看人低的老东西剥皮抽筋了!

他单手撑着身体,撑得有些累了,干脆直接躺在草席上,翘着二郎腿,策划着如何逃出,如何给师姐传音。

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打开。

裴槐安下意识以为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鸨母,冷冷骂了句:“滚!说了不接客就是不接客!就算饿死我也是那个结果!”

来人没说话,进来了就把门推上了,他逐渐靠近裴槐安,手中像是端了个什么东西。

原本侧身躺着的裴槐安再次撑起身体,想借着模糊的光亮看清楚来人。

“吃吧,阳春面,再不吃就要凉了。”

裴槐安企图看清楚他的模样,可惜周遭太暗,只能看得出模糊的轮廓。他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筷子。

那人默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刚被卖到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抵死不愿意接客,可后来,他们要么被饿死,要么就屈服了。我说小兄弟,既然最后都是那个结果,又何必要犟呢?无端给自己找苦受。”

那人的声音清澈好听,不像是会出现在这勾栏瓦子的。

“小兄弟,吃吧……吃饱了就和鸨母服个软……这都是命……要怪就怪这世道险恶,怪我们没有投生在权贵世家……”他说着,声音中无端带一些哽咽和荒凉。

“这都是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我既然都与你道明了,就没必要再没苦硬吃了。”他不觉有些好笑,笑面前那个倔强的少年,又像是在透过面前的人笑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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