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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白璧落微痕

乔凝宁的离开,就似一粒明珠落入了大海中,只溅起几许涟漪。

“哎,你听说了吗?王夫人死了。”

“听说了……听说是新婚夜暴毙而亡。”

王家人和乔家人隐瞒了乔凝宁的死因,着急地请了丧葬班子。

那日,暖风和煦,街道上洒的礼花还未完全扫去。黄白色的纸钱掩盖在了大红色的礼花上,只有暖风吹拂过的时候才会隐约露出来鲜红色的一角。印证着那一段短暂的“金玉良缘”。

乔凝宁安静地躺在棺椁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果忽视额头处摔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单薄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椁里,任由那一抔抔黄土掩埋了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轻飘飘地来,不被期望;她又冷清清地去,无人吊唁。

墓穴缓缓被封上,前面竖了个墓碑,青石板上刻画着几个端正的字:王乔氏之墓。

没有任何姓名,没有任何墓志,那短短几个字便概括完了她悲凉的一生。

下雨了,都说“春雨贵如油”,雨水渐渐打湿了还未干透的新土,吹落了一树的槐花,嫩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小水坑里。就似一叶小舟,伶仃地漂泊在红尘中。

沈十七今日难得的穿了一袭白衣,叶慕白陪着他去寺庙里祭拜。

寺庙坐落在半山腰,是座尼姑庵,叫“昭莲寺”。

取的是:“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据乡人们口口相传道,寺庙的第一任住持原是个江湖游侠,后来时日无多,遁入空门。昭莲寺内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她们受佛法感染,自愿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沈十七和叶慕白进入了寺庙,二人皆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寺庙内燃着香火,青烟袅袅,渐渐模糊了周围的景物。

前一年的枯荷还在,姑娘们没有清理掉,留着它,听着雨打荷叶。枯败的荷叶,瘦弱的一片,聚不起一滴流转的水珠,引不得一丝流连或垂青。

沈十七为乔凝宁上了一盏往生灯,也为阿楠上了一盏。

他曾记得乔凝宁和他说过,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来得及为阿楠上一盏往生灯。

那夜,望月对饮,半梦半醒之际,沈十七小心翼翼地记下了乔凝宁的愿望。

“姐姐未完成的愿望,十七今日帮姐姐做到了。黄泉路长,姐姐一路平安。姐姐过得太苦了,就莫留恋这人间了。”他对着神龛里的两盏往生灯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睫,默念道。鸦黑色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神龛里的灯半明半灭,橙黄色的烛火在沈十七如玉的面庞上跳跃着,光影斑驳。

叶慕白也为他的姐姐上了一盏。他点亮莲花纹灯,双手捧着灯托,放到神龛里的空位上,放到阿宁和阿楠的灯旁。

阿姐,这盛世如你所愿,子清替你看到了。叶慕白在心中默想。他的阿姐若泉下有知,必定也是高兴的。

想到他阿姐的音容笑貌,他的眼眶发酸,丹凤眼尾染着薄红。眼前氤氲出水汽,他强压着温热的液体不从眼角流出。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他们上山的时候就会带伞,现在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雨声落在窗檐,敲打着古色古香的檀木窗棱。

眼看着淅淅沥沥的江南烟雨,逐渐变成了暴躁蛮横的狂风骤雨。

“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了。”叶慕白小声叹了口气。他想到了宋子成,他那么一个笨手笨脚的人,自己做顿饭恨不得把厨房给炸了,也不知道他前二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他脑海中浮现出宋子成手忙脚乱煮饭的样子,眼中的温柔渐渐冲淡了悲伤。

沈十七一挑眉,半是打趣地说道:“怎么?想你家子成啦。”他看得出,叶慕白对宋子成的心思,一天到晚子成长,子成短的,就差俩眼珠子粘他身上了。

“别瞎说,没大没小的。”叶慕白板着一张脸,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可脸上却渐渐爬上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子。

“啧,死鸭子嘴硬。”沈十七小声嘟囔了一声。

叶慕白不满地睨了他一眼。脸上的薄红更甚,从虾籽般的粉红渐渐转成了落日晚霞的颜色。

“所以,我们去问问寺庙里的师太有没有借宿的地方吧?”叶慕白岔开话题说道。

“走吧。”沈十七拉了拉叶慕白的袖子,带着他往姑娘们休息的后院走去。

“小师太,雨太大了,我们没带伞,可否借住一晚?”沈十七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留着头发,一头如瀑的青丝绾在尼姑帽里。小丫头开门,拒绝的话刚想说出口,沈十七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给菩萨的香火钱,就当行个方便。”沈十七尽量放软了语气。毕竟他可不想冒雨回去被淋成落汤鸡。

小姑娘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勉为其难地说:“那要问问我家住持同不同意了”

“那便多谢小师太了。”

“落眉师姐为何不回九重天?”住持房间内,裴槐安与住持莲花道人面对面坐着,裴槐安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桌面,手边是一杯喝尽了的茶,还带有一些余温。

落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师弟早知道又为何要再问我呢?”

“她不会再醒来了。那次她伤多重,你又不是没数。”裴槐安盯着落梅怀中的那只黑猫,情急之下不小心戳痛了师姐的心里的伤疤,等他回过未来才忽然意识到。“对不起。”他小声道歉。

“不管她会不会回来,我都愿意等她,哪怕等一辈子。她也曾等过我一辈子,这次换我来等她,很公平。”落眉轻轻笑了笑,又抚摸了一把怀中的黑猫。

“师姐……”

“不必再劝了,你师姐自有分寸。”落眉打断裴槐安的话。

裴槐安不甘地握拳,随即只能放开。

“都忘记说正事了,师父此次告诉我你的飞升任务只有三年的时间,届时魔神伏诛,你便可以飞升为上神,位列仙班。不过为了让魔神伏诛时怨气更小,三界受到的波动更小,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落眉说完,淡淡抿了口茶。

“是。”裴槐安颔首。

“住持,门外有两个男施主求住宿一晚。”刚刚那个开门的小丫头风尘扑扑地跑到住持房间门外敲了几下门。

“本寺不接待……”落眉蹙着眉转头对门外说,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又被那个小丫头打断。

“他们两个超级有钱。”

落眉顿了片刻,换了种语调,温温和和地说:“快去收拾三间客房,别让施主久等了。”

“……师姐”裴槐安的嘴角抽了抽。

他师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我的法力全靠这香火钱供着的,贪点财怎么了?”

“……呃,我其实也挺有钱的。”裴槐安小声补充了一句。

“收神仙的钱不管用……”

裴槐安:“……”

临走的时候,裴槐安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推给落眉。

“给‘雪球’的,帮助化形。前些阵子忙了点,倒忘记给你。”裴槐安撇了眼她怀中的黑猫,那只黑猫似有所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嗯,多谢。”落眉斟酌了片刻,“其实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岁稔。‘雪球’其实只是叫给外人看的,她这副身子的原主叫‘雪球’,可她嫌‘雪球’这个名字太傻了,你这么叫她,要急眼的。”黑猫在落眉怀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有些娇嗔地喵呜了一声,抬起小爪子,露出肚皮,去扒拉落眉垂在肩头的青丝。

“嗯。”裴槐安点头。

“雨下的越发大了,这一时半会儿估计停不了,要不你今夜就借宿在这儿吧?反正还有空的厢房。”落梅抱着黑猫,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她的毛,将她抚摸得直咕噜。落眉送裴槐安到门口,正巧碰上那个小丫头带着沈十七和叶慕白往厢房处走。

沈十七看到了与落眉并肩站在一起的裴槐安,有些奇怪地问道:“裴大人今日不去上衙?”

“你不也没去嘛。”裴槐安回道。

“呃……”

“你们认识?”落眉问道,她有些惊奇地对裴槐安说道,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行啊,在宗门的时候,整天瘫着张脸,都没有师弟师妹愿意找你玩,下了次凡就找到知己啦?所以早该这样嘛。”

“师姐……”我也是要脸的……你能别说了吗……裴槐安嘴角抽得更厉害了,他欲言又止了半晌。

“既是师弟你的朋友,那我便行善积德一回,香火钱就不要了。”落眉大手一挥,给沈十七免了一笔银子。

师姐,他的香火钱你恐怕也要不起……要了说不定还会折修为……裴槐安在心中暗自嘟囔。

落眉嘱咐那个小姑娘顺便将裴槐安也带到一间干净的厢房里歇脚。随后对裴槐安说道:“师弟请跟着这丫头去厢房,岁稔怕冷,我就先回去了。”

裴槐安点头行礼,目送着师姐回房。他眼睫低垂扑闪,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等师姐的房门关上,他才敢小声叹口气。

那次,岑岁稔伤得很重,她这辈子估计都化不了形了,亏他的傻师姐还在苦苦等着她。

“小师太,劳烦带路。”裴槐安对着那个小姑娘抱拳道。

“你和她认识啊?”沈十七带着一些八卦的腔调问道。他想打探一下,若他哪日造反,裴槐安对他的阻力有多大,他背后有多少人支撑着。

裴槐安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没好气地回怼道:“殿下未免好奇心太重了点。”

沈十七装作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那我为什么听到你叫她师姐啊?”他的师姐一看上去就像那种隐士高人,若他哪日真的要谋反,他与他师姐绝对是个不小的阻碍。

“……”裴槐安瘫着一张脸,未做回答,步子迈得大了点。

沈十七自觉这次做得过了点,为了掩饰尴尬,胡乱理了理衣袖,步子故意搁慢了点,与叶慕白并肩走在一起。

雨打屋檐,敲着青石板路,整齐有致的青石板路就似一盘棋局,雨点就是上面的白子。棋局紧锣密鼓,却未曾落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消逝后接着另一枚白子,仿佛永不休止,却又井然有序。

裴槐安一个人在前面走着,雨越下越大,索性他们走在廊下,飞扬的雨滴只是溅湿了他的下摆。

他莫名其妙又想到了师姐怀中的那只黑猫,他来宗门之前,师姐已经来了多时了,那只黑猫已经跟了她许久。

他之前曾意外听那些爱私下里爱八卦的同门说过,师姐的那只猫原本是只九尾猫妖,后来被废了修为,九条尾巴被断去了八条,师姐不忍。好像因为那只黑猫曾经救过师姐的性命,所以师姐为报救命之恩,就一直带着那只黑猫,修补她被打散的修为。

他还听过一个离谱的版本:说是师姐下凡历劫的时候,对那只黑猫情根深重,非她不嫁,在凡间已经私定终身,所以后来那只黑猫被废了修为,她就一直带在身边。

当时他在听到这个的时候只觉得荒谬,一张温润的脸气得有些变形。那只猫妖也是女的,师姐也是女的,何来婚嫁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毁坏世界的名誉。

后来那个喜欢乱嚼舌根子的同门,被他罚扫了一个月的大街,外加打了一顿板子,打得他皮开肉绽。

从此以后,那些同门的师弟师妹见到他都恨不得退避三舍,若是迫不得已要与他打照面也同见了鬼似的,在他面前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了话。

“三位施主,到了。”领头的小丫头开口,向她的左边指了指,随后就行了一礼,退下了。

“多谢。”沈十七正准备把银子塞到那丫头手里,寥作感谢。

“多谢,不用了。”那丫头急忙摆手。“莲花姐姐说了,你们是裴公子的朋友,不用给钱的。”

“又不是给你家住持,乖,拿着别告诉别人,自己去买糖吃啊。”沈十七俯下身子,哄着那小孩儿说道。

小丫头咬了咬唇,歪头思索了半晌,同意了,偷偷地把钱揣到了袖子里,再次道了声谢。

“不客气,去玩吧。”沈十七打发走了那个小丫头,就听头顶响起一道声音,带着一些调侃。

“你就是这么教坏小孩子的呀。”裴淮安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些漫不经心。

“切。”沈十七翻了个白眼,“你师姐又不给她余钱买糖吃,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喜欢吃糖,我哄小孩子开心怎么了?晓不晓得人情世故啊?裴大人。”

“师姐不给她们吃糖是因为多吃糖容易蛀牙……”裴槐安有些无奈又好笑地说道。

“……”沈十七一顿,感到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最后还是叶慕白好心肠地解了围,他拉了拉沈十七,说道:“十七,进房间休息吧,上香的一路也累了。”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沈十七转头对叶慕白甜腻腻地笑着。

叶慕白看着他那腻人的笑容,顿感无语:知道你感激我帮你解了围,也不用笑成这副德行吧……?

沈十七再次转过头,对另一边的裴槐安报以同样的方式说道:“裴大人,早些休息,明日还得上衙呢,可不能再不去了。”他脸上甜腻腻的笑容更甚,专门为了恶心他。

“……”裴槐安瘫着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他的嘴角又抽了抽。

作者有话说:

昭莲寺的灵感来源于《莲花楼》,“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呜呜,花花😭

写那个寺庙简介的时候,我想到了李莲花😭😭,那个江湖游侠我本来是以花花为原型的😭😭😭,故意冒犯,先说一声对不起。

我这样不算侵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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