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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白璧落微痕

“玉扳指借我看一眼。”裴槐安对沈十七说道。

沈十七愣了一秒,随即从左手大拇指上摘下来,放在裴槐安手里。

裴槐安双手捧着接过,用食指和大拇指撵起。莹白透亮的玉在手指间转动着,借着火光可以看到上面细小的一条裂纹,仅此一条,可见主人对它的小心呵护。细看瓷白的璞玉间有一条似有若无的淡青色飘花。

“谢谢。”裴槐安看完,正准备还给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手顿在半空,又收回胸前。他双手捧着那枚玉扳指,像是在虔诚地捧着稀世奇珍。

“能让我为你亲手带上吗?”裴槐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十七再次愣了一下,迟疑了一秒,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带有些许鼻音。

他也不知道今天这裴神仙抽的什么风。就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槐安一只手捏着玉扳指,另一只手托着沈十七的手。右手指腹薄薄的茧,磨得沈十七手有些发痒,那茧不厚。说明裴槐安会武,却不精湛。沈十七的手指回蹭裴槐安的手,裴槐安蓦地一颤,心绪像是被拨乱的琴弦,在空洞的胸腔中毫无规律地回荡着杂乱的琴音。

沈十七心道:这家伙是拿剑的,弓箭他会一些,但一定只学了皮毛功夫。从他手上茧子的薄厚程度就能判断的出。

触手生凉的玉扳指刚才被裴槐安指尖的温度捂热,玉扳指穿过沈十七的大拇指等,玉扳指戴稳在手上,裴槐安的手挪开,可指尖的余温还在。那细小的温度好像随着四肢百骸渐渐融入了沈十七的心,似乎也把他寒冷的心捂暖几分。

“多谢。”沈十七对裴槐安道谢,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不客气。”他为他戴玉扳指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他并不是为了关心他,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和那个故人很像。

数百年前当裴槐安从宗门里醒来,外袍上的血渍已经被法术洗干净。他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东西看着也有重影,往事在脑海中浮现着,可却是零零星星的碎片,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艰难地撑起身,沉睡了数百年,筋肉也有些酸软。

忽然他感觉怀里有个什么东西有些膈应,伸手掏了掏,发现是一枚戒指。

他认识这个,好像叫做“相思戒”。

凡人的一生不过数十年一晃而过,为了在这寥寥几十年的沧桑岁月中,铭记年少时的爱恋。不知是哪个匠人做出了“相思戒”。以桃木枝缠绕着红豆枝为戒圈,其上点缀一颗红豆。

桃木枝不易腐烂,可以存百年之久。寓意着:相守百年,不离不弃。

可是沧海桑田,日月变迁,人间已轮回了好几个百年,上面点缀的红豆早已腐烂,桃木枝也已枯朽,只剩下一个空荡的小洞,数百年前是放红豆的。

短命的凡人会在爱人远行时送他一枚“相思戒”。

寓意着“君心似我心,遥遥相望两不疑。”

或许,那是裴槐安的爱人送的,杂乱的记忆在脑海中碰撞着,时不时浮现他和他相处的过往。可他的样貌早已模糊,冲淡在时间的洪流里。他留给他的仅剩一个朦胧的感觉,供他在漫长的仙寿中独自凭吊回忆、追寻往昔。

他为他戴上戒指的那一瞬,是把他当成了他。就像凡界画本子里所描述的所谓“莞莞类卿”。沈十七不是卿,他甚至算不上“莞莞”,可是就那么一分神韵上的相似却让裴槐安自乱阵脚。

那一瞬,他想过,救他。

可又要怎么救呢?

命书是不会被一个渺小的神仙改变的,哪怕强大如帝君也不行。一切都已在千百万年前,混沌初开时注定。他没有偷天换命的本事,只能在当下苟且着。贪恋着原本不属于他的温柔。

沈十七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他独自困陷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那里是一场狂风暴雨,风雨纠缠在一起,互不相让,又互相对抗着。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个断袖,可哪怕是断袖不能断在裴槐安那里,他和他势均力敌。可是在不同的阵营里就是生死不容。

他哪怕有龙阳之癖,也绝不能喜欢他。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沉默着,各自揣着沉甸甸的心事,一言不发地向千金台走着。

绕过了这条街,转到了城东。旖柳巷,这里头坐落着西北最大的千金台——紫云阁。千金台旁边还有大大小小的花楼,这里的瓦子连成一排,差不多可以和风雨楼媲美。

娇言软语混合着铜钱碰撞的声音汇聚在乱哄哄的红尘俗世里。

快进入旖柳巷时,沈十七递给裴槐安一个面具,他自己也带上一个。他戴的面具还是上一次去风雨楼的那个,用纯银打成,看上去平平无奇,却也是价值不菲之物。

沈十七手中捏着那一枚面具,这次的面具比上次的还要再华丽繁复一些,上面雕花镶嵌着翠玉、天青色珐琅,金丝掐出芍药花的纹样。别提看着多贵气了,奢靡到极致却带着在奢华中腐朽的味道。裴槐安的嘴角抽了抽。看来……他比自己想的要更有钱……简直可以说是富甲一方……比他人间的老子要有钱多了……

他戴上那枚面具简直就像脸上写着:小爷我很有钱,且是个不懂得收敛的冤大头。

“呃……”裴槐安戴上那枚面具,黄金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出他的薄唇,还有精致凌厉的下颌线。

“怎么,不好吗?”沈十七莞尔问道,语气中却像是在威胁裴槐安,自己没带还嫌弃他的。

“呃……美则美矣……不过太张扬了……”

“不到这种地方张扬,还能去哪儿张扬?”

“……”

“二位爷,大驾光临,请问要玩些什么?”庄家问道,他一脸谄媚地搓着手,眼睛在裴槐安脸上的面具上停留。像是饿狼看到了一块肥美的肉,两眼冒着金光。

裴槐安埋怨地瞪了沈十七。

看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沈十七做贼心虚地假装没看见,脚尖蹭了蹭地。

“掷骰子。”沈十七答道。这时庄家才注意到站在裴槐安旁边的沈十七,撇了眼沈十七,发现他也是非富即贵,庄家眼里的金光更甚,脸上毫无保留地写了几个大字儿:今儿要赚翻了!

“好嘞,二位爷往这儿走。”庄家点头哈腰地为他们指方向。带着他们走向掷骰子的那桌,全程弯着的腰就没直过。

“你真的有把握吗?”裴槐安不放心地问道。

“当然有。”沈十七志在必得地答。

“那为什么……那个庄家看你像在看一个冤大头?”裴槐安担忧地问道。

“……”沈十七的脸黑了下去,抽了抽嘴角。

“二位,到了。”顺着庄家的手指看向那儿。桌子旁边已经坐了一个富家公子,那公子一看就是人傻钱多,甚至不晓得要遮掩一下,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那儿,面具也不带,瓜子磕得咔哒咔哒响,他身旁还依偎着一个美人,十四五岁的年纪,水葱般的手指为他捧着一把沾了口水的瓜子壳,看着就膈应。

“乔公子。”庄家介绍道。

沈十七颇不情愿地向那乔公子报拳行礼。

乔公子把瓜子壳往那美人手中一吐,在华贵的袍子上拍了拍。“幸会,幸会。”乔公子还礼。

谁要和你幸会呀。沈十七暗自抽着嘴角。

“那边开始吧,三位玩好。”庄家退下。

“我先来。”乔公子也不谦让,直言道,他押了三个大银元宝做赌注,这三个大银元宝够普通人拖家带口花销一年了。沈十七也押了一些碎银子。

裴槐安摆出一个请的动作,颇有翩翩君子的风度。不过他那狗屁君子风度总是不放在正地方用,比如说现在……

乔公子按例把骰子从杯子里掏出来,给二位看过,再放入杯子里,将盖子盖好。两只手各按着杯子的一端,用力摇。骰子与杯壁碰撞,发出清零哐啷的声响。

“开。”乔公子大喝一声。

杯子被他粗鲁地砸在桌上,掀开杯子,杯盖中静静地躺着两个骰子。一个是一朝上,一个是二朝上。

“哎呀呀,时运不济呐!”乔公子拍大腿叹息。

“该二位了。”乔公子把杯盖重新盖回去,推到二人面前。

“我来,你看着就行。”沈十七用胳膊肘推了推裴槐安。

沈十七将骰子倒在托盘上,给乔公子看,看完之后又把它盖上。在盖上的间隙,他露出一条缝隙,趁机将已经准备好的骰子和原本的骰子调换。因为盖子是用铁做的,所以沈十七将骰子中的一制作时掺着铁粉,内部又有铁块固定,停止摇晃时,那便是一的那面紧紧贴着盖子,自然朝上的就是六了。这次沈十七只换了一个骰子,为了不让乔公子生疑。

沈十七学着乔公子的样子用力地摇晃,他晃得比乔公子还要用力,生怕铁块儿粘在盖子上引人怀疑。

“开。”沈十七喊了一声,他打开杯子动过手脚的骰子朝上的那面果然是六。他今天运气不错,原本的那枚朝上的点数也是六。

“乔公子,承让了。”沈十七对乔公子拱了拱手,又偷偷地把骰子换回去。乔公子的银子被沈十七全部都拨回自己那儿。看着烛火下乔公子那张愁眉苦脸面庞,他忽然觉得,那人很像乔凝宁,而且他们都是姓乔的,那乔公子怕是乔凝宁的侄儿,知州的儿子。这乔家老祖宗要是在九泉之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嫡孙子放着大好年华,不上进科考,在这里“豪掷千金”,怕是得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沈十七赢了钱,用手肘轻轻推了一下裴槐安,却发现裴槐安的出神。

沈十七顺着裴淮安的方向望过去,看见牌九那儿的高台上在叫着什么,旁边站了个若柳扶风的佳人。

害,他也喜欢看美女啊。

就当他要下新的赌注时,忽然听到高台上喊着:“槐花木狌狌镜一枚。”

传说狌狌可通晓往事,可却因为大荒之内狌狌实在难捕,故而狌狌镜十分难得,可这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台下的看客不过是凡人。

随即高台上又喊道:“此镜价值千金,佩戴此镜可增寿十年,今日归牌九头一名。”

裴槐安像是魔怔了一般,拉着沈十七往牌九那桌赶。“快,我们去那桌!”

沈十七被裴槐安拉得一个趔趄,不晓得他又抽了什么风,不满地嘟囔道:“我又不会。”

可裴槐安像是没听到,他疯魔了似的拉着沈十七在人流里面穿梭,引起一阵骚动。

裴槐安的神木就是槐花木,天底下有神木的上仙不多,惟有他的神木是槐花木。普通的槐花木柔软且易腐烂,根本不可能做成镜托,唯有神木才可以。裴槐安模糊地记得一些,他曾经送给他过一面槐花木镜子。那面镜子肯定和他有关!

沈十七逐渐站稳了脚,白了猴急的裴怀安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呀?!”你一个神仙又不缺寿命,何必要吃力不讨好的去赢这什么狌狌镜?

沈十七不明白这古怪的裴神仙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东西?裴槐安也自然听不到沈十七的埋怨,他心跳如擂鼓,脑中摒弃了所有杂念,只一心一意的想着:他要回来了,他终于要找到他了!

他从未那样失态过,那是漫漫仙途的第一次。

裴槐安的手上青筋暴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狌狌镜被蒙在姑娘所抱的盒子里,裴槐安恨不得一眼洞穿那个盒子,渴望看一下是不是它。裴槐安的头发因为刚刚急促的奔跑有些散乱,扎头发的手帕也掉了大半,只有一个松松垮垮的结系着。

这次换沈十七不放心了:“你会吗?”他其实也不是担心输银子的问题,反正裴槐安他钱多。主要是担心裴槐安搞出什么惊为天人的动作,或是动用仙法作弊,万一被紫云阁的主人也就是宁王发现,这样子他和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裴槐安再次听而不闻,沈十七也有些恼火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听到了也不知会一声!

沈十七索性不再管他,饶有兴致地看他接下来要怎么才能拔得头筹。

庄家发好牌,裴槐安和那些牌友们看着自己的牌。

沈十七虽然玩不来牌九,可是还是会看牌的,他站在裴槐安身后看他的牌,一眼便看出,裴槐安手中拿的是一副臭牌,这把他肯定赢不了。

可随着裴槐安的手指一次抚摸上那几张小牌,牌上的数字也随之发生改变。沈十七几乎震惊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跶出来。牌,居然变大了。

裴槐安居然用了障眼法,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裴槐安的脸色随着牌的变化苍白了几分。他知道在凡间私自动用法术会遭受严重的法力反噬的,可他明知故犯。他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不断跳动,细细腻腻的冷汗浸满了后背,也同样打湿了额前的碎发,他的那双桃花眼里带着决绝,手指头紧捏着牌,骨节突出,像是想把石牌碾碎在指尖化为齑粉。

“大!”裴槐安出牌。

“恭喜公子!”庄家道。

眼看着裴槐安身边的银子越来越多,几乎要堆积成一座小山,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像是一张纸,似乎一捅便会破。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沈十七发现裴槐安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嘴唇也有些乌青,他不禁有些慌张了。他可不能交代在这儿,不然他自己也会惹得一身麻烦,不然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沈十七试图去拉裴槐安,可裴槐安一意孤行。明明是那样单薄的一个人,此刻却像是有千斤重。沈十七拉也拉不动他。

裴槐安的赢钱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引起不满,这不满也惊动了大庄家。

看着人群里的骚动越来越大。大庄家赶紧出面平息:“今日就到这儿吧,大家散了,散了。”大庄家对着不满的人群好生相劝,他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那些都是他的常客,他可不敢开罪他们。

他转头对裴槐安说:“那面镜子便是公子的了。阁主想见二位公子,劳烦二位公子到楼上一叙。”

紫云阁阁主?

难不成是他?!沈十七心下一紧。

作者有话说:

其实呢本来是想细写一下牌九的玩法的,但不过烟上网百度了一下宋代牌九的玩法。好家伙,那说明书长的呀,烟看那说明书时的心情简直和烟做数学压轴题的时候一样——心如死灰。所以就打算一笔带过了,感兴趣的哥哥姐姐们可以上网百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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