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温轩,他们俩一前一后走进了沈十七的书房。
书房门口云深已经等候多时。
一个纤长却不显得消瘦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树荫之下。少年身着一袭墨蓝色劲装,哪怕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袍。却衬托得他就如一把好刀出鞘,带着凌厉的锋芒,让人感到不怒自威。
那一身墨蓝色的少年不同于一袭紫衣的沈十七。往常的黑衣为沈十七减轻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沉稳。可云深穿墨蓝色,却愈加凸显出他的干练。
看到他的主子来了,他抱拳行了一礼。
“公子,查到了。”
“进屋里说。”
“公子,徐家娘子是在王氏药铺配的药。是一个叫王六的郎中给他开的药。”
“王氏药铺……”裴槐安负手站立在窗边,单薄的身影像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像是下一秒便会乘春风飘飘然离去,踏云飞升。
“还等什么?去王氏药铺啊!”沈十七催促道,他理了理头发。
“云深你先退一下吧。”裴槐安吩咐道。
云深行了一礼,便先出去了。
“你觉得这王六像是谁的人?”在马车上沈十七问道。
“当然是凶手的人。我觉得知州嫌最大,他和徐、李两位大人交好,是最可能动手而不被怀疑的。还有那个酒壶。可知州放着他好好的官不做,为什么又要杀同僚呢?”
“好问题。或许在问完王六之后就会有答案了。”
王氏药铺坐落于城东,是一个小铺子,这两年靠治妇人体寒之症也渐渐发展起来了,客人日日络绎不绝,都快赶上那些大医馆了。
“二位贵客。是身子哪儿不适?还是为夫人抓药?”来这家药铺的多是女子,就他们两个男子,在人群中分外显眼,掌柜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再加上他们衣着不凡,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劳烦掌柜,我们要见王六。”裴槐安恭敬地对掌柜作了一礼说。
沈十七解下腰牌给掌柜的看。
“哎呦,是二位官爷呐。”掌柜顿时换成了阿谀奉承的嘴脸,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不知二位官爷找王六所为何事?”
掌柜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二人,他们没有穿官服,只是着着便装,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不过是问点事。”沈十七有些不耐烦地道。
“王六,王六,有二位官爷找你。”掌柜往药材柜子处叫了几声。
过了良久不见有人回应,他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王六,王六,有二位官爷找你。”
还是没有人回应。
掌柜有些着急了,抬起眼偷偷地瞄二位官人。见他俩古井无波的脸上不出喜怒,他有些着急了,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二位官人稍等。”掌柜的略微有些紧张,不断的向他们俩打拱。
“掌柜,不着急。”裴槐安对掌柜的说,明明语气温和极了,却让掌柜背后出了一身薄汗,他搓了搓手指。
“这王六怕是又跑到哪儿讨清闲了!”掌柜一边咒骂着,一边往药材柜子处赶。
这时从后堂处走出来一个人,是知州大人。
知州向他们走来,对他们作揖道:“裴大人和王爷也在啊,好巧,好巧。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沈十七看了裴槐安一眼,示意他不要说出来。裴槐安答道:“近日听闻这家药馆善治体寒之症,家母被体寒之症困扰多年,今此来访为求一药。裴某不识路,便劳烦王爷与我同往。”
他这话看似答的滴水不漏,却又漏洞百出。
京城善治体寒之症的大夫多的是,而且裴家有权有势,怎么样的大夫找不着,为什么偏偏要来这边陲小地为母求药呢?
好在知州并未在意,他的额头上有些薄汗,像是有点惶恐和紧张。
“不知大人来此为何?”裴槐安反问道。
“我一下雨腿就疼,被这个老毛病困扰多时,今日来找相熟的看看。”
“原来如此。”
“那若无别的事,下官先行告辞了。”知州对他们打了打拱,和他们擦身而过。
突然,听到药架架深处传来掌柜惊恐的一声尖叫。
使嘈杂的药铺都安静了一瞬。
“王六……他……他……死了……”掌柜从药架子处跑出来,嘴唇发白哆嗦着道,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药架子深处。
“就在那儿……”
药铺里几乎是落针可闻,随后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
“死人了!死人了!”药铺中的女眷几乎乱成了一锅粥,她们不住地往外挤着。女眷的尖叫声混合着药铺伙计们不断道歉赔礼的声音充斥在这个不算大的铺子里。
“稍安勿躁!诸位稍安勿躁啊!”伙计们不断的叫着。可是没有人理睬他们,不一会儿客人们都跑了出去,只余下一地的狼藉。
“走,去看看。”沈十七向裴槐安比了个手势,就率先进到药架子里去。
少年的眉眼不似往日的散漫,在初春微凉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额头上的抹额墨色雅致,更把他衬的宛若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天上的神仙姊姊也不过如此,他若是个女子便也是个冠绝一时的人物。
裴槐安在原地愣了一秒,心跳更快了,像是会跳出胸腔一般,却规律不定。面前的人如初生的朝阳,让他挪不开眼。过了好半晌,才哦了一声,跟上沈十七的脚步。
这家药铺子虽然不算很大,但是药材的种类倒也是齐全。一架架柜子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檀木色的匣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走进去再拐个弯,就看到了一具尸体。那人穿着药铺郎中的衣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后脑勺处是摊鲜血,隔壁的架子上也有。殷红色的液体正不断的顺着地板的木纹流下去,那具名叫王六的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死不瞑目。他面部僵硬,嘴部却有些青紫,看不出生前的喜怒,却叫人看着触目惊心。他旁边有一把倒下的梯子。
“你有手套吗?”沈十七抬眼问裴槐安。
“没有。”
“帮我去问药铺掌柜要一副。”
“好。”裴槐安转身,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飘飞的白衣掀起一地的浮灰,随即又轻飘飘的落下。
“给。”不一会儿裴槐安就回来了,他的指尖捏着一双羊肠手套。
“多谢。”沈十七头也没抬,从他指尖接过。
裴槐安感到指尖忽的一暖,沈十七的指尖碰到他的指尖,手指上的茧子蹭着他的手有些痒。又似猫儿般拨动着他的心弦,让他平静的心湖产生异样的波澜。
“死者王六,后脑勺有明显的伤痕。应是爬梯子时没站稳,后脑勺磕到架子,撞死的。大约在巳时前后。”沈十七说道。验完尸,他把羊肠手套从手上脱下来,整齐地叠放在一边。
这时掌柜也匆匆来到他身边,声音有些颤巍巍的道:“官爷……王六……他……我看到他时就这样了……不是我杀的……”他扑通一声跪下,急于为自己申辩,额头上汗珠涔涔。
沈十七翻了个白眼。“废话,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杀的,王六他是巳时左右死的,应该是失血而死,你是巳时一刻左右进去的,若真是你进去的时候杀的他,那他现在应该还有气息,一个人的血不会这么快就流干净的。”他觉得面前的掌柜有些蠢。
“哦,哦,那就好。”那个掌柜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手不断的抚着胸口。
“可否借个地方问掌柜几句话?”裴槐安问道,他的声音温柔却波澜不惊,显得彬彬有礼却又难以捉摸。
“大人请随小的到小的房间里来。”
“你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确认。”
“那就劳烦掌柜的带路了。”裴槐安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急不徐。
“大人是要打探什么?”到了掌柜的房间里,掌柜的把门反锁,把窗关紧,有些神秘兮兮地问。
“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槐安看他这副做派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额角。
“不过一些小事,掌柜不必如此紧张。”裴槐安扶了扶额,继续说道,“掌的可否跟我说一下王六?”
“王六啊。”掌柜的思索片刻,开口说道,“这孩子好像是从哪儿逃难来的,没有亲人,不是这里人。到会一些医术,当时医馆里正好缺人,我便留下他来这里做郎中。这孩子干活一直很刻苦卖力,可最近却不知怎的坐堂的时候精神头很不好,甚至昏昏欲睡,整天也有些魂不守舍。我看他这样就只能派他去抓药了。听说他着急用钱,好像打探到了他亲人的下落。”
“我看他最近精神头不好,一定是晚上的时候缺少睡眠。”掌柜往裴槐安跟前凑了凑,声音压低着说,裴槐安又不动声色的往后躲了躲。“我猜呀,他最近晚上的时候一定去紫云阁了,那是镇上最大的。大人,你说,哪儿发横财来的快?”
“而且我听那个俏大人说,王六是摔死的,对吧?”
听到“俏大人”这个称呼,裴槐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掌柜继续说道:“我猜呀,他或许就是晚上的时候没睡好,白天的时候提不起精神,脚踩空了一步就……唉,可惜这孩子了……”他颇有些扼腕痛惜的样子,用手撑着头,眼中有层薄雾。
“多谢。”裴槐安向掌柜的拱了拱手。
掌柜忙还礼,嘴上还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出了掌柜房间里,裴槐安去找沈十七。
走入药架子里,他看到那个少年还蹲在地上。墨黑的头发高束在头顶,扎成一个马尾,长发从头顶扫在他的肩上,挡住了他半张容色倾城的脸。
“有新发现吗?”裴槐安看着地上的少年含笑问他。
“有……”
“那先去吃饭吧。”裴槐安打断正准备说下去的他。
“裴大人果然是心宽,这样子了还有心情去吃饭。”沈十七故意拿话呛他。
“民以食为天嘛。”裴槐安说着,去拉地上的沈十七,少年的衣袍触手生暖,玄色的布料上绣着描金狼纹。
“行,你不是说城北那家馄饨摊很好吃吗?走吧。”沈十七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
“城北太远了,这里的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