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沈十七翻窗来找裴槐安,裴槐安像是刚洗完澡,颈窝处还带着水珠,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沾着雾气,还未干的水珠子在眼睫上轻颤着,倒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姿色,可眼底却偏偏是冷冰冰的,卸去了白日的伪装,露出原原本本的自己。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拿起近旁的帕子,随意擦了擦头上的水。
裴槐安脱去了一身大红色的官袍,穿着淡蓝色秀鹤锦袍,袖口刺着云纹,银白色的在月光下闪烁。倒显得裴槐安像是天上的仙人一般,随时便会乘着七彩祥云飘飘然离开这红尘俗世,连眼神都是不染世俗的清明冷淡,仿佛这世间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他虽身在这红尘之中,却不沾分毫。
沈十七看着眼前的人都有些呆住了,他太漂亮了,漂亮的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漂亮不同于沈十七的妖艳,他的漂亮是清冷的,像是一株白兰花,傲然独立,让人只可远观却不可亵玩。
头发差不多擦到半干他便从袖口中掏出发带,把头发绑起来。
像是才察觉到沈十七痴迷的目光,他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沈十七也像是才发现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灼。他暗骂了自己一声。摇了摇头。面颊浮现不自然的粉晕。
“去哪儿?”裴槐安问道。
“风雨楼。”沈十七答。
风雨楼是西北的一个青楼,里面的姑娘以柔若无骨、媚态天成而出名。
裴槐安抽动了一下嘴角。“这节骨眼上殿下还有心情去寻花问柳。殿下果真不是一般人。”
“裴大人大晚上愿意陪我出来去寻芳,也同样不是一般人呐。”沈十七反唇相讥道,沈十七指尖绕着一缕自己的青丝把玩着。
气氛静了一瞬,裴大人像是有点困倦了,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扇骨用檀木所制,上面雕着芍药花。
看上去有些年岁了,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子,做工也有点粗略,但是看得出那个制作的人是花了十足的心意的。
气氛太安静了,反倒让沈十七有点不自在,他一向是喜热闹的,他开始没话找话。
“裴大人的扇子瞧着的好生别致。不知大人是哪个铺子买的?”沈十七真诚发问。
裴槐安此刻睁开了眼睛,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那亘古不变的月亮,神话传说中的蟾宫,此刻正静悄悄地挂在天上。
那日他和他诀别时也是这样的风景。那人开口带着哭腔质问:“你真是好狠的心,当真不要我了?!”裴槐安的心像是被狠狠一戳,被搅碎了一般,生疼生疼的,他疼得几乎要落泪了。可是他不敢停下脚步,生怕一停下脚步心中又产生不舍和留恋,这样对他和他都不好,他不能看着,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他的感情羁绊越来越深,就像一个旋涡般把他俩都卷进去裹挟在一起,这样对他和他都是百害无一利的,他必须放下,哪怕心中百般不舍,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他。即将远行的人是不会回头再看一眼的,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他和他怕是要永别了,可是他不舍得,他也是放不下。
“裴大人?”沈十七见他望着月亮呆呆的出神,眼中漫上悲伤,忍不住去轻唤他一声,他松开指尖地青丝,墨发打着旋地垂落在胸前。
裴槐安闭了闭眼,把眼中的酸楚压回心里,把头转向一边,忍住不再去看那一轮明月,就像当日他和他永别时那样决绝、那样无情,他又变成了那个清风霁月的裴大人。
“故人送的。”
“故人?”沈十七像是隐隐约约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指尖又绕着一缕自己的青丝把玩,“红粉佳人?红颜知己?”
他和他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是他的爱人,却不是他的妻子,前尘往事他已忘尽,也同样不堪回首,可是午夜梦回之时,总会想起那些前世残破的记忆,那个故人,他依稀记得那是他枯燥乏味的人生中唯一的光彩,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珍而重之的宝贝。
裴槐安选择避而不答。
反问道:“王爷装的累不累?又不是戏子,演给谁看呢?”
沈十七被他问的一愣。他确实在装,甚至他炉火纯青的演技差点就要把他自己给骗过去了。他故意装成纨绔子弟,隐藏自己内心的野心,其实他的内心就和万年冰川一样冷,谁都捂不化,他所要的从来都是高坐明堂,无上的权利,他扮成纨绔公子,不过是隐忍,不让别人察觉他的图谋,装作草包王爷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他也很乐于这样,可他终归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废物,他是可以策十万大军令八方臣服的沈将军,将来还会是那掌万人生死的帝王。
“做戏要做全套嘛,都习惯了。”沈十七发现对面的那人非等闲之辈,他和他一样,有野心,有谋略,他知道他自己所图为何,可是他却不知道对面那人心中的所思所想。
“锦鲤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只是他和他都没遇到他的风云,都被困居在这方寸之地。
“裴大人这不也怪会伪装的嘛,那大人要装这么久,累不累?”
“如你所言都习惯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可是他这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天之骄子,生活事事顺心如意,偶尔的挫折不过是暂时的。为什么却还会被困顿在这边陲之地。
夜色渐渐笼罩了大漠黄沙,笼罩了袅袅炊烟,笼罩了亭台楼阁。
这时候一个特殊的地方就要开始营业了。
风雨楼的大门口挂了大红灯笼。其实风雨楼从早到晚一直营着业,不过是晚上生意最好,官员们都下了衙门,都来找红颜知己“谈心”了。
沈十七递给裴槐安一个面具,他自己也戴上一个。他的面具只遮住了眼睛和小半张脸,银白色的,遮脸的部分从颧骨一直延伸到颌骨,上面没有任何点缀,显得朴素、干净,为沈十七减轻了几分妖媚,多了一些沉稳和杀伐果断。
裴槐安也把面具戴上,他的面具不同于沈十七的,上面点缀着宝石、玛瑙等稀罕物,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主人非富即贵,好看是好看,不过显得倒是太招摇了。像是写着:本公子超级阔绰,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姑娘们快来贴我身上。
二人一道走进了风雨楼,一楼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那些“客人”里有些是市井小贩,仰着头痴迷地看着二楼,期盼着二楼的姑娘,可以俯下身看他们一眼,抛给他们一个媚眼。他们看着二楼的姑娘像是在虔诚地看着观音娘娘一样,眼中满是渴望,如痴如醉。
楼里都是脂肪的艳俗味道,有些呛人。脂粉香混着姑娘们的软语和恩客们下流的情话,让人迷茫,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环境嘈杂,到处是只穿着肚兜的姑娘向恩客们依依道别,雪白的肉暴露在空气中,一动便是春光乍现。她们在恩客们的脸上亲吻,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可转头等恩客们走远,却向姐妹们抱怨,那人穷酸得紧,甚至都不愿点一壶花茶。
“老样子?点潇湘妃子的名头?”老鸨一见到沈十七进来便点头哈腰,搓着手,许是沈十七太过耀眼了,老鸨始终低着头。
沈十七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老奴先让潇湘去准备准备。爷稍等。”老鸨一脸谄媚地说。
“殿下这倒是熟门熟路的。”裴槐安说,声音略带着一些调侃和嘲弄。
“裴大人谬赞。大人也不见外,想必之前在京城也时常访艺吧。”访着访着就到床上了,沈十七暗自腹诽,也不知道这双桃花眼,一笑起来就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让人忍不住沉沦。配着书生们的文绉绉的情话,到底骗走了多少小姑娘的真心。
“从未,这是第一次。”裴槐安回答道。
他这么耿直,忽然让沈十七有些无所适从,一般的人即使没有逛过,也要假装是情场老手,怕被人看低了去。
“哎呀,二位公子。”就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一个身着西域胡璇舞衣、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的女子向他们袅袅娜娜地贴来,蛮腰摆动,上面坠着的几串不算名贵的珠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碰撞在一起,发出轻铃哐啷的声响。女子媚眼如丝,正准备用细长的手指挑起沈十七的下巴。“公子,潇湘姐姐那儿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到我那儿。奴家定让您快活似神仙。”
沈十七的脸上染上粉晕,而且那粉晕颜色一点点的在加深,一点点的在往耳朵根上扩展。他往后退了点,尽量避开那女子的嫩手。可是他往后退一点,那女子就往前来一点,他越来越靠后几乎要栽倒下去,不经意间还能瞥见女子胸口处的大片春光,他的脸像猴屁股一样火烧火燎了起来,急忙挪开眼。眼神不断地向裴槐安求助,那双狐狸眼周围染一些粉晕,竟有一些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感觉。好男不跟女斗,再说,他都来着烟花柳巷之地了,若对她疾言厉色,把她丢出去,那吃不准老鸨会不会赶他出门
裴槐安假装没看到,一副看戏的表情,看着那两个人。他哗地一下打开了折扇,露出上面的芍药花,像一个真正的风流公子一样摇着扇子。面上仿佛写着:自己惹的风流债自己来解决,我可不帮你。
眼看沈十七就要倒下去了,他急中生智大喊道:“我是个断袖,我喜欢男人!”全场都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脸色古怪地朝他们那边瞟去,沈十七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下去。那姑娘的脸色也精彩极了,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中挤出来地说:“那可真是唐突了。你喜欢男人来这妓院干嘛!”似乎她下一秒就要把毕生所学的脏话全部都甩到沈十七脸上,可她生生忍住了。说完那姑娘哭泣着掩面跑开了,玉石毫无章法地碰撞在一起,很快被淹没在了乱哄哄的红尘俗世里,姑娘们的娇嗔软语里。
沈十七长舒了一口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锤了锤刚刚因为躲避而过分往后仰得酸软的腰,脸上的粉晕还没有消退,不满地瞪了裴槐安一眼,咬着字说:“见死不救,枉为君子!!”
裴槐安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眼睛,回敬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君子了?”
沈十七:“……”
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爷,潇湘姑娘已经准备好了。”就在这时,老鸨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请。”沈十七向裴槐安比划了一下,难得礼数这么周全,像一个君子似的,只不过是周全的请人去逛窑子。
沈十七也不客气,走在他前面。
沈十七和裴怀安一前一后地走上了二楼,一蓝一黑的身影在这红尘俗世里不染分毫,让人自惭形秽,尤为扎眼,一楼的看客都顾不上看漂亮姑娘了,视线被他们两个俊俏公子哥牢牢的吸引住,过了一会儿才别开头。
“你真的喜欢男孩子吗?”裴槐安走在沈十七后面,折扇戳了戳沈十七的腰,用一种八卦的语气问。
“关你什么事?”沈十七没好气的回怼。
“我就只是好奇,谁被你喜欢上这么倒霉。”裴槐安语气中带着戏谑。
“……”沈十七回头,脸黑的像锅底,正准备踩裴槐安的脚。
裴槐安连忙脚步后撤,轻轻推了沈十七一把。
“我喜欢你,行了吧?”沈十七无语地转头说,“且等会就要问我师父借张床把你扑倒在上面,扒你衣服,脱你裤子……给你……破处……”沈十七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如蚊蝇,脸上的红晕也一点点地加深,他存心想言语调戏他,结果自己先被自己恶心住了,都不用裴槐安还嘴的。
“是嘛,那我可要小心点了,免得哪天就被殿下轻薄地扒了衣服,脱了裤子,压在身下承欢……”裴槐安边说边作出用手誓死护住衣襟的样子,但眼中却是深深的调侃,又有些意味不明。
沈十七只觉脸火烧火燎的,耳朵也不能要了,又想回头去踩裴槐安的脚,想踩脏那双雪白的、几乎不染尘埃的鞋子。
“到了。”裴槐安连忙脚步后撤,有点恳求地道:“鞋子难刷。”
沈十七:“……”你还怪注意形象的……
二楼的厢房每扇门前面都挂着帘子,大多都是红帘子,随着风像一个柔弱无骨的可人儿般扭动,唯独有一扇门前挂的是青帘子,沈十七走向挂着青帘子的房门。“弟子沈决前来求访。”沈十七叩门扉,庄重中带了一些恭敬。
“请进。”门后扬起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像莲花般的清雅。
沈十七推门进去。小心地把门关紧。一进屋,那些刺鼻的脂粉香味就被隔绝在门外,屋子里燃着荷花香,显然这屋的主人不是平常的娼妓,她非同一般,是个清倌人。
“师父近来可好?”沈十七端端正正地向榻上的女子作揖。裴槐安也跟着行礼。
“夜半来找所为何事?”女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沈十七大致说了一下白日的案件,从袖中掏出白天在现场拿的药。
“这里有一位成分徒弟不知,烦请师父看一下。”
这件案件十分蹊跷,沈十七是不信任衙门里的医官的,况且连他这样从小就和药材打交道的都不知那味药是什么,那些普通的医官又怎么知道呢?
“吴茱萸,桂枝,芍药……还有一味,罂粟!”女子有些惊讶。
“罂粟?”
“对,是一种可以让人上瘾,一旦停下来就会令人抓狂。让人意志昏沉,感到寒冷,仿佛得了癔症的药物。北方不常见。我阿娘的家乡倒是种植过。”那个女子说。
哦,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徐生的娘子初春天还穿着大氅,徐生家为什么要铺毡毯。但不过是谁给他娘子下的药呢?是那个丫鬟吗?不过现在死无对证了。那又为什么要给他娘子下药?徐生不过是一个清贫的小官,没有那个必要啊。
一个谜团解开,却又伴随着另外许许多多的谜团从心底升起。
这时那个女子好像注意到了裴槐安,“今天还带朋友来看望为师了。”
“朋友”二字不禁让沈十七抽了一下嘴角。
“晚辈见过先生。”裴槐安彬彬有礼地向那个女子作揖。
“瞧瞧人家多沉稳,多学学人家。别像之前一样,过了年就要十八了。”女子半是调侃,半是爱怜的说。
沈十七斜睨了裴槐安一眼。切,人模狗样!
裴槐安假装没看见。照礼寒暄道:“先生贵姓?哪里人?”
“蔽姓褚,褚瑶,‘褚生未敢望如君,白也诗无敌于世。’的褚;“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瑶。原是金陵人。”
如褚先生这般涵养良好的,有大家闺秀的气派的,想必没落之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金陵褚家,倒是有一个。好像是做药材生意的,许多年前败落了,褚老爷和夫人都销声匿迹了,想必是死了,没想到他们的女儿竟然兜兜转转沦落到这花楼里卖艺为生。
真是造化弄人。
“裴某与褚先生倒是老乡。”
听到老乡二字,褚瑶一下子就坐直了,她已经太多年没有遇到同乡人了。她几乎急切得发狂,她好想去问问,知不知道他父亲和小娘的下落。
“大人,可知道褚氏药铺褚老爷的下落,也就是我爹的下落。”
她似乎发现自己急切得有些失态了,抿了抿单薄的嘴唇。
“抱歉,裴某不知,若之后了解到令尊的下落,必定如实相告。”这褚老爷怕是死了,他的女儿还记挂着他。
“多谢。”
“十七,既然来了就陪师父说说话吧,我一个人也怪闷的。”女子懒懒散散地伸了伸腿,打了个哈欠,不经意间露出一小节红衣下的皓腕,像是凝霜雪一般,红衣遮蔽下,小臂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图腾。那是苗疆特有的图腾。
她和沈十七不像是寻常师徒,像是姐弟。
“你先出去吧。”这话是沈十七对裴槐安说的。
“裴某在马车里等殿下。”裴槐安向褚先生作了一礼,便先行退出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沈十七和褚瑶。
“十七,今日,周郎向我弹《凤求凰》了。”褚瑶的脸上露出小女子的羞赧。
“《凤求凰》?”沈十七一开始不解,但是一看他师父那少女怀春的脸 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意思。
“师父别再被骗了,那些情郎的话都只是暂时的甜言蜜语。”沈十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一刻,沈十七倒像是那个兄长,褚瑶像是那个春心浮动的妹妹。
“瞎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他……承诺要来赎我了。”褚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着急,像是急于为她的玉郎辩驳。
“那人不也是说要来赎你嘛,后来怎么样了。”
“他和那人不同!不许再提那人!”褚瑶一巴掌拍在榻上,像是有些恼了,又像是被人触碰到了还未长好的伤疤,牵引出她心中那隐秘的痛。
若说到那人,对褚瑶来说那是心中隐秘的酸楚,里面藏着少女时代的悸动和芳心,却又有着一腔深情被错付后的悲痛。
但对于沈十七来说,若没有那人,他便不会遇到被赶到一楼来住的褚瑶,也不会在那个仲夏的天喝到褚瑶给他的绿豆汤,更不会和褚瑶结缘为师徒。
那年褚瑶十五,她被人牙子卖到西北的春风楼,只换了十两银子。她本是要做红倌人的,后来凭借一手琴艺说服了老鸨让她做清倌人。
那年春末,褚瑶遇到了孙郎,那个姓孙的说爱她,只有他才能懂她琴声中所蕴含的苦闷,说要给她赎身子,单纯的、未经世事的褚瑶真信了。被孙郎骗了身。
他们的感情被老鸨发现了,孙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褚瑶,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消失不见。楚瑶也从清净的清倌人,变成了只要给了银子就能进房间的红倌人。
哪怕做红倌人,她也是最不得客人喜欢的,按老鸨的话就是赔钱货。
就在那年仲夏,饥肠辘辘的沈十七从她的窗前经过,她把一碗绿豆汤给烧糊了,正准备倒掉。沈十七误以为这是要给他的,狼吞虎咽的喝了个干净,甚至还问她有没有多的。
她许是被他憨态可掬,虎头虎脑的样子给逗乐了,又或是觉得同病相怜,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她被她的情郎抛弃,而他被他的夫子逐出师门。她就问她要不要一直来喝绿豆汤?他点头了。于是他们就成了师徒。
她教他做毒药,他替她卖毒药。日子也渐渐的好过了起来,他帮她重新搬回了二楼,又做了清倌人。
他也靠着卖毒药积攒的人脉和银子,从王叔手中夺过大权。
两个可怜人,一个成为了风雨楼头牌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另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镇北王,杀伐果断,表面上看几乎是大权独揽。
“哎,你不是神仙嘛,你说有没有能让痴情的傻姑娘忘记她的情郎的药?”从风雨楼里出来,沈十七登上马车,问裴槐安。
“没有,情这个东西最是难解。”裴槐安摇了摇头,又想到了心中那点隐秘的心酸。“若有,我早自己用上了。”这句像是小声轻叹,又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也被沈十七听见了。
“怎么?是哪个佳人让裴大人念念不忘?以至于相思成疾。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沈十七闲来无事打趣道。
“殿下,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切,不说就不说嘛。还敢威胁我,反正我要是哪天死了,你也得死。沈十七暗自嘀咕。
是呀,这个世界上最难解的就是相思。裴槐安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个人,可是他现在都不记得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他就只记得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又要怎么才能在灯火阑珊处找到他呢?他在心中自嘲一笑。
早已摘下面具的裴槐安努力使自己的面上不显现出惆怅,手中又攥着那把芍药扇子,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芍药花图样,像是在兀自抚平悲怆的内心。
“水中月上天上月,不知眼前人是否为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