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宣布散会时，克里斯少尉想的远不止夜间二排的行动，他正在对自己的前途作长期打算。他盘算着六个月的前线任期到一月底就将结束。短短四个月能坚持活着，回国后就回家帮父母经营他们的小超市，尽管他的灵魂与生活早就与那座小镇脱节，但他想，他可以慢慢适应。
连长走后，克里斯少尉拿起笔记本开始翻阅资料。他想起劳伦和克林唐娜，又一股火给串起来，等一下到了排里肯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两个。
今夜里可以让皮特芬率队去埋伏。排长倘若决定留在工事内皮特芬不会发牢骚。见鬼，皮特芬最乐意在树林里爬行，希望碰巧遇到敌兵开开杀戒。反正那满脸伤疤狗娘养的跟疯狗似的，为什么不利用他？
那家伙举手投足仿佛他就是二排的头，其实满不是那回事，不过克里斯其实也不在乎，毕竟他对排里的事总是提不起兴趣。
先来打断他用餐的是洛特。洛特已二上前线，皮特芬是第三次。经过前线的洗礼，洛特身上也有伤疤，他光膀子挖工事时克里斯见过，但他的思想未受战争的影响。或许他只是喜欢呆在这儿，不像皮特芬那样确确实实着了迷。
奥尼尔是来自波士顿的爱尔兰人，头脑愚钝，趾高气扬，成天象低声鸣咽的小狗一样同皮特芬形影不离。这家伙无疑出了毛病，他当兵时间太长了。克里斯不了解全过程，他也不知道奥尼尔在西德当兵时曾因什么秘密交易而被抓获。不过为了免上军事法庭，这家伙不无怨言地来了越南。奥尼尔以为跟着皮特芬便万事大吉，可克里斯懒得管。但是皮特芬认为任何军官都应视战争为己任。
皮特芬象头公牛似地闯进指挥所中央，将自己的地图盖在少尉准备开会用的地图上，伸出短粗的手指头戳着小河附近的一点，然后朝四周的军士笑笑。
哼，我们把部队拉到这儿，很快就能同北越杂种们干上，没错，我敢打赌。”巴恩斯将手指向东移动一寸。
“三营在离此地十五公里处被他们揍得屁滚尿流。脱离战斗后，敌人就朝我们方向来了。”
奥尼尔被皮特芬渲染噩耗的激情所吸引，应声附和。“是呵，该死的杂种们将霰粒爆炸地雷象糖果似地挂在树上。侦察兵说，整个排都被炸上了天。真他妈的惨！”他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转向克里斯，发现他蹙额锁眉，对有关敌军行动的情报忧心忡忡。“听说该死的矮子们炸死了两个兵，一个他妈的上尉！我不能让兄弟们这么莽撞的在到处都是炸弹的林子里乱逛。”
克里斯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清清嗓子，不理睬奥尼尔恶意的目光。他不会因其他营的军官阵亡而露出不安，让下属取乐。排里的兄弟被炸那才是大事。
“连长要二排今夜派更多的人去旧寺院遗址打埋伏……”
皮特芬叼起香烟，奥尼尔啪地用气体打火机点上，他吐出的烟烦人地飘向克里斯的眼睛。“唔，不行。见鬼，这样我们怎么去揍那帮该死的？你得兵对兵将对将才行。好吧，洛特和沃伦，你俩带人去埋伏。奥尼尔留在工事内……”
“嗯，皮特芬……我已经决定沃伦这一班留在这儿。一、二班去埋伏。”克里斯看着他说到。
皮特芬抬头瞟了克里斯一眼，脸上带着算是微笑的神色。克里斯注视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伤疤在抖动，目光移到被烟熏黄的门牙。皮特芬的表情介于怪相和讥笑之间。他阴沉地长长吸了口烟。
奥尼尔不理会少尉逼人的目光，对皮特芬诉怨道：“放屁，鲍勃。你知道莫尔豪斯和塞尔是废物，富生明日要病休，桑德森该歇休整假。你总不能让他们今夜去埋伏。伊莱亚斯手下的兵是新来的。让他和沃伦去吧。况且队伍里还有个娘们。”
皮特芬将怪相转向沃伦，但黑人军士态度茫然。他盯着自己硕大的靴子，坐椅前后摇动着。只有在皮特芬的目光触到洛特身上，讨论才又继续下去。
“上尉，怎么处理克林唐娜，我们不能带着一个姑娘去夜里打埋伏。”洛特看向克里斯。
“这些该死的新兵笨得要死。看来，我们今夜会出事，绝对不能让她跟着我们。”皮特芬插嘴到。
"可是，她是我们的记者。"洛特看着克里斯，"我们不可能把一个记者扔在这儿，不是吗？"
皮特芬冷哼一声："这有何难，把她送到军营，今晚别和我们在一起就完事了。"
克里斯低头想了想，作为兄长他自然是想着赶紧把克林唐娜调回来，不说是调到后方，光也是要调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也才能安心。
“可是据我所知现在那里没有直升机可以调动，况且克林唐娜的新闻工作是连长直接派送的命令，我不能跳过连长直接调动直升机去接她。”克里斯皱眉，他始终放不下自己这年轻幼稚的小妹，但他也知道自己护她一时也不是办法，“我觉得不妥。克林唐娜的年纪并不大，她还不够成熟，我们需要她在战场上成长，而不是带着她在军校里玩耍，这不是旅行。这样，如果今晚我们出什么问题，她也能独立面对，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
"那是你们的事。"皮特芬不屑地瞪着克里斯。"反正，我不会把她带走。"
洛特望向克里斯，"那只能我来带她吧。"
“谢谢你洛特，还有皮特芬，我妹妹克林唐娜从小就不是被宠着长大的，现在也该是她成长的时候了，好好收拾你的嘴。"
克里斯看向皮特芬，两位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出一片火花。
皮特芬撇撇嘴，不再搭腔，他不是傻瓜毕竟说到底克里斯才是排长，就算他表现的像个光杆司令官。
奥尼尔抓住皮特芬的手时，依然故意不理少尉。“噢？那么我怎么办？叫我的人去送死，好让新来的混蛋做好梦？放屁！没门，伙计，没门！”
洛特觉得不管说些什么，他手下的人看来今夜非得去埋伏不可。于是他起身准备离开，但临走前对奥尼尔总想留在后面表示了愤慨。
“该歇歇了，奥尼尔。条令上可没有让你在该死的生活中每天都成为别人的肉中之刺。”说完他拿起步枪，离开了指挥所，去告知他的部下今夜睡不成觉了。
皮特芬的目光再次落在昏昏欲睡的沃伦身上，摇摇头，转向奥尼尔说：“雷德，你们班除去那些废物或狗屁问题成堆的人以外今夜都跟洛特去。你亦不例外。沃伦留在这儿。”
奥尼尔不想再惹副排长发怒。“没问题，鲍勃。这样公平。我无非要求一碗水端平。我去通知今夜参加埋伏的人。”
沃伦晃晃悠悠地随奥尼尔离开指挥所。他似乎对皮特芬和克里斯对他的照顾无动于衷，两眼只盯着通往他班里的小径上的石头。
皮特芬又露出门牙，顺手将烟蒂扔进旁边的树丛。“沃伦有些不对头，少尉。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宜离开工事。”
克里斯趁机接过话头。“那么你赞成我应该在排里作主啰，军士？”
“没那回事。我只是说沃伦今晚不去埋伏。你照自己想的去做，少尉。今晚排里事该做的由我来做。”
夕阳给树林涂上最后的绛色，简写完了给父母的短信，琢磨着该如何写信封。他听说只需在通常贴邮票处写上“免票”即可，但谁也没告诉他在树林里哪儿能找到投信的信箱。
他的目光落在离他几个工事远处斜躺在沙袋上的两个黑人身上。从嘴里闪闪发光的金牙认出其中一个是金。另一个可能是弗朗西斯，小伙子在后方曾用假嗓将“汽车城”曲调唱得极佳，令他钦佩。看来金也在写信，简走上前去，想问一下如何寄信。
走到近前，弗朗西斯正用手指戳着金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信纸，上面字迹潦草，难以辨认。“见他妈的鬼，金。亲爱的不是拼作d-e-r-e,而是d-e-a-r。而且萨拉（Sara)不是两个r。真是笨蛋。”
金咧嘴笑笑，金牙闪闪发光。“没关系，伙计。她知道意思。再说她认的字也不比我多……”
简的身影遮住了金的信笺。这位腰圆膀粗的机枪手抬起头笑笑。这是简来越南后见到的最为友好、坦诚的笑容。
“简，朋友，你好？听说今夜你和我们一起去埋伏，对吗？到那儿你可得小心，越共晚上凶着呐。”
不知为啥，听说金要同去，心里觉得舒坦多了。金给人以稳定持重之感。再说，除三班特克斯M-60机枪外，金的机枪大大加强了排里的火力。简绽开笑脸，耸耸肩膀，给金看他的信封。
“找什么，简？信箱？小伙子，这儿可没有什么信箱。你把信交给弗朗西斯。他今晚不去埋伏。卫生员说他得了肺结核，信就让他捎到后方去吧。”
弗朗西斯大声干咳起来，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白小子，是这么回事。今夜你就跟着金，他会帮你顺利度过这一关的。”突然他拉住简：“帮我给劳伦带个话，排长批准那小姑凉和你们夜寻，真够离奇的。”
简一怔。
"弗朗西斯，你说什么呢。排长怎么可能批准？那可是她妹妹"
"不批准？"弗朗西斯嗤笑一声，指着自己，又指向他，"排长的话，难道比连长的话要大吗？！"
他一把推开简，"不相信？那好，你自己看！排长已经批准了。我可是好人一枚，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转告你们了。"
简边走边找劳伦，找到时他正在准备埋伏用的东西。
“劳伦，不太好了。你兄弟批准你妹妹今天晚上跟着我们。”
“什么？”劳伦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没有注意到简是从他身后走来。"我怎么不知道！"
简叹口气，"弗朗西斯告诉我的，他的消息最灵通了你也明白。"
劳伦惊呆了。"他真敢这么做，我的老天啊，他这个疯子，这是在玩命啊！！”
“这是连长的命令，你兄弟管不到。”简眯眯眼，拍了拍劳伦的背让他冷静一下。
“妈的，什么破命令！这他妈分明是想害人，这怎么能行？让一个女人在丛林里跑来跑去，况且到处都是越南人的子弹？！”
"这个命令也是你兄弟的，你也要服从。"
"我......"
"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必须去。你也清楚，今天夜晚是个很危险的过程。我们没办法，知道吗？"
"可是......"劳伦急得团团转，"可是我们不能让她这么冒险。"
“也许你妹妹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多了，别太担心了，还是把所有精力放在今天晚上吧。”简说到。
连队防线上，散散零零地站着一排士兵。皮特芬站在金的身旁，手电筒的红光照在地图上，俩人计划悄然无声抄约一公路的近路，这条近路与小河和高地间的一条人迹罕见的小路相接。
洛特在进入防守阵地的路上观察了可以布置埋伏的地方。他指给排副看。两双久经沙场的锐眼扫过破旧倒塌的庙宇，满目断垣残壁，十二英尺高的菩萨石像，几截残墙，横跨小路的大拱门，庙宇建造者清理过的树林虽已木茂草青，但与周围紧缀的树木依然无法比拟。这意味着视线良好，敌人无藏身之处，埋伏点真是选得太妙了。
“我猜，越南人会远远绕着走，军士，”金的手在空中划个圈，准备带部队接近破庙，进入马蹄形的最后伏击位置。“他们也是打伏击的行家里手。”
皮特芬竖起耳朵，远方隐约传来低沉的雷声。他啪地关熄手电，盯着金亮亮的大眼，在黑檀木般的双颊衬托下，越睁越大，露出惊恐的神色。是黑肤色加暮色渐浓，还是金已在丛林呆了十个月要交恶运之兆？皮特芬判断可能他只是不乐意放弃他心爱的机枪去当排头兵。
“听我说，金。让你带路是因为你做事踏实，有实战经验，在排里的黑鬼中你首屈一指。”黑暗中，金听见黑鬼一词不禁悚然，虽然此时没有必要争论。他同这位来自田纳西州的军士共事多年，深知此人墨水不多，“黑鬼”不过是他少得可怜的词汇中的一个。住在伯明翰金的兄弟姐妹们绝不会理解这一点。
“在我眼里，你是士兵，金。我只看见你的草绿色军装。听我说，我同该死的越军打交道时间长了，别以为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落入圈套。不管我们火力多猛他们都不会害怕。不要以为他们会悄悄绕过我们或在遭埋伏时惊慌四散。你多动脑子，这样在回国前就能消灭不少敌人。”
毛毛细雨飘然而下。来自韦科的机枪手特克斯满脸愠怒，担心助手小黑人威廉扛着的五百发机枪子弹会被雨淋湿。他用嚼着的烟草啐了威廉一口，要不是机枪胃口大，他才不屑与小黑人为伍。特克斯耳边响起离厂入队那天父亲的叮咛。
“我知道你很可能和别的肤色的人一起服役，但希望不要同黑鬼并肩作战。他们靠不住，压根儿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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