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之看向了我——”宋黎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我的记忆从未如此清晰,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透过我,看向了谁。”
“我这才意识到其实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尽管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但我的骨子里是她赋予的基因。”
江宴之一定在那一瞬间就知道了她是谁——故人之女——旧情人之女,他会想什么呢?她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那她呢?过得好不好?
有必要吗?
再见面?
他问:“你母亲是不是叫……”
宋黎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来,冷冰冰的打断他:“宋绘筠么?过世了。”
“怎么……”她撇了男人一眼,“你找她?”
黑暗笼罩着男人的身形显得很萧索,酒吧的声音在十二点后吵的简直要穿破云霄,乐队的鼓声重重的敲击着,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好要开启他们的夜生活。
宋黎意外的觉得他很落寞——形单影只。
“江宴之这个人很搞笑,他这半生无妻无子又负债累累,居然——居然要暂时留下来,去照顾旧情人的孩子。”宋黎突然笑的很夸张。
那天他跟着她回家,在一个堪称贫民窟的地方停住了脚。边上的巷子里堆满了腐臭已久的垃圾,楼梯的扶手已经生锈了,扶上去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似乎摇摇欲坠。
然后宋黎站在出租房门口,满眼戾气的开口:“到了,你走不走?”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不说话,看着她烦躁的拿出钥匙,插进去——旋转——
然后门开了。
出租房内床、桌子、椅子、书、洗手池、洗衣机一览无余。很挤,又杂乱无章。一大摞书贴着桌脚而立,然后一块板子叠在了上面,接着放碗和一口小锅,连着边上的桌子,像是这样能扩大桌子的面积似的。
男人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垂眸道:“能让我进去喝杯水么?”
宋黎皱着眉觉得他莫名其妙,指着乱成一团的房子:“不方便。”
他沉默不语,也没有点头,只是轻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了……宋黎垂了眸,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但是江宴之忘了,我是他旧情人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于我而言他是误闯入的陌生男人——这样的男人,有着岁月沉淀的魅力和被尘世磨搓依然存在骨子里的矜贵气,年轻时候能迷倒一大片女人,而立之年当然也不输当初。”宋黎自嘲的笑了。
江宴之此人,甚懂人心。他轻飘飘那么一句“辛苦你了”,便让她硬了这么多年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柔软的像是要化开,在深夜里沉沉的滴出水来。
然后他问她要不要同他一起住——是通过深思熟虑的,问的时候也解释了很多。这么看像是有些人贩子的赶脚,宋黎当然是拒绝了。但第二日便不客气的敲响了他的门。
其实江宴之住的也是老式的住宅区,房子也相对老旧,但和宋黎那又小又破的出租房相比,好的不要太多。
宋黎站在他门口,神色不耐:“你那天报什么警?”
男人站在门口,他刚下班回来,身上还是那件灰黑的旧夹克,听宋黎说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报警,我说,”宋黎白了他一眼,“因为你那天报了警,讯街后巷最近老有警察巡逻。”
“怎么?”他还是没听明白。
宋黎气结:“我打不了工了!”
“哦……”江宴之终于在这话中咂摸出了点味来,“小朋友,童工啊。”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宋黎觉得自己脾气越发好了,这样都不打他。
房子这个月要到期了,恰巧这个时候碰上了这种事。酒吧老板连去都不敢让她去,连夜打电话让她停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看”。
再看,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她很可能马上要失去这份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那么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非是要找江宴之算。
他让小姑娘进来,给她倒了杯温水。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坐了会,江宴之轻声道:“这个老房子是很多年前家里老人留下的,三室一厅两卫,我刚搬进来不久,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你去看看喜欢哪一间,给你住。我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九点回来,不会去打扰你,不方便的事情也不会去多问。先住在这里,之后再看。怎么样?”
又是一个再看。
宋黎心里一遍遍的算着手里的钱和要付的账,最后心一狠点了点头,就这么住了下来。
“他八点上班,六点多起来做饭,我要赶七点的早自习,经常是我刚收拾完出房间,餐桌上有一份热好的面包和奶。”
那是她第一天住在这个房子里。前一天晚上江宴之还带着她去超市买了各种洗漱用品,给她铺了床和被子。她在心里算着这些多少钱,下一个月找到工作后连着房租要付给他多少。那天晚上躺在房间里想着隔壁有一个奇怪的男人——这一夜让她有些难眠。
迷迷糊糊的到了天亮,闹钟响了,她赶紧爬起来赶去上学,然后推开房门便是锅铲翻炒的声音,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男人听到了她的声音,转头看过来:“桌上有你的早餐,吃完了再去学校。”
她走到桌前,上面摆着面包和一个煎鸡蛋,边上还有一杯热奶。霎时心里涌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像暖流,却又格外的酸涩。
她这个月打算喝西北风,早餐当然是能省则省,下午准备去学校边上的奶茶店问问情况,现在却被折腾的有点想哭。
算钱的,她想,一顿七八块吧,等找到了工作一并折给他。
那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的椭圆被她想成了人眼,同桌过来同她咬耳朵问有没有餐巾纸她愣愣的说了句你去吧。放学后赶紧冲向奶茶店却呆呆的在那站着,店主问她是不是今天来找工作的才如梦方醒,赶紧围上围裙进了后厨。
宋黎厌厌地想,完蛋了,不会这个月还不清了吧。一边觉得江宴之事多一边却意外的很惦记被人在意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
被人在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