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给奶茶封口,此刻夜已经深了,街上的人寥寥无几。
快下班了,她盯着时钟看。
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来:“来两杯原味奶茶。”
“好的,一共十四块钱。”宋黎下意识说道。
但是声音——她猛的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清俊的眼眸,是——江宴之。
她有一瞬间的欣喜,又有些惊讶的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他站在夜色里,双手插兜,眸中却带笑:“晚上十点钟还没回家,你倒还问起我来了?”
“去了你上次的酒吧,老板说最近没让你来。怕你出了什么事,找到学校这边来,才发现你在这里打工,”江宴之揶揄她,“小姑娘,很有本事啊。”
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了出来,宋黎平时伶牙俐齿,这回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口:“奶茶,我请你喝奶茶吧。”
“不了……”他正想拒绝,却被姑娘噎了回去,“员工免费的。”
“行,那来两杯热的。”
于是两个人各自捧了杯奶茶,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学校这一带,夜雾朦胧,颇有些更深露重的感觉。马路边零星一两辆车飞快的驶过去,只留下一声长长的马达加速声,算是一派清冷。
“我十点下班,”宋黎琢磨着开口,“以后我不在不用担心我。”
江宴之喝着奶茶没说话。
又静了一会,他才开口:“从前我读书那会,晚上七点下课,女孩子们怕危险,都是成群结伴的,有时候老师也不太放心,会跟着把她们送到街口。”
“我记得我刚碰到你的时候,你就被人堵了,”他顿了顿,“刚发生过那种事,又是这么晚的夜,你让我怎么放心?”
宋黎一窒,讷讷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解释道:“真没问题的……这,就这条路,我走过无数遍…”
江宴之没接话,这让她秃然升起了一丝挫败感。
他好像轻飘飘的一眼,便看到了她曾经走过无数遍夜深人静的小巷,一个人踩着自己脚步发出的踢踏声,在湿漉又漆黑的夜晚,孤独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独自成长必经的独立与磨难某一刻在他面前变得无所遁形。
宋黎大抵是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异样,装作满不在乎的大吸了口奶茶,甜腻的奶味一下子溢满了整个口腔,她喝下去,故意激他:“没想到你做个房东管得倒是挺宽的,怎么,还有当监护人的义务?”
江宴之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并不入套:“监护人?听起来不错,你要认我做干爹么?”
“滚。”宋黎黑了脸。
她这方是表示拒绝了,但江宴之依然是每天雷打不动来奶茶店接她。有时候路上江宴之会问问她学校教了什么、同学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宋黎心思都没放在学校上,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江宴之索性也没问了。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漫步过潮湿漆黑的巷道,再越过人声嘈杂的闹市,一起回到那栋老旧的小区里。
有天早上江宴之吃着早餐,很随意的问了口宋黎:“今天周末,你要去奶茶店打工还是去酒吧那边?”
他只是单纯的想问一下宋黎大概会几点回家,太晚了又让人不安心。却不料宋黎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没有,我跟奶茶店请了假,今天要去趟市中心。”
“怎么突然要去市中心?”
“交个材料。”宋黎轻描淡写。
实际上是一份贫困生的材料,他们班主任落了一张单子,得她自己去交。
江宴之没刨根问底,点了点头,只道:“周末也有吗?几点弄好?”
“周六有一个专门的时间点开放,”宋黎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知道踩着下班点去能不能赶上。”
“三四点?”
“嗯,大概。”
结果下午三点时淅淅沥沥的下了丝小雨,没过多久,竟越下越大,哗啦啦的直往下砸,颇有些大雨倾盆的架势。
这恰恰又是冬日,阴湿和潮气简直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像是一把冰冷的小刀,生生在皮肉伤割开一道道口。
宋黎从政务大厅走出来时被交杂的风雨冻的一哆嗦,刚想迈出一步,又被雨生生的砸了回去。
“哦呦,好大的雨,”门口的保安和她一起探出头来,“啧,要关门了。”他皱了皱眉,看着缩回去的宋黎,似乎有点棘手:“小姑娘啊,要关门啦。”
“嗯——”宋黎冷冰冰的应声,想来是保安对她站在这里妨碍下班的不满,顿时觉得烦人,不顾下雨,准备直接向公交站跑去。
“哎哎,”保安大叔吓了一跳,赶紧拽住她,“跑什么?这么大的雨你没看见啊?还跑过去赶着趟的淋……你们这群小姑娘……”他嘴里碎碎念,把她扯到一个淋不到雨的台阶上,“在这站会,等雨小了再走。”
他停了一两秒:“哦呦,看着雨怎么小不了的样子。”然后又看向宋黎,“叫你家长来接你不?”
宋黎摇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再等等。”
她心道家长个屁,老娘这么多年要是靠家长早就去街边要饭了,谁像那些温室里的花一样还要家长来接。
她清凌凌的站在台阶上看着那泼天的雨幕,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哗啦作响——这声音隔绝了马路上嘈杂的人声、车声,好像幕天席地里,只悄悄的站了她一个人。
这时,宋黎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这种听天等雨停的感觉。
同学A的家长在每次下雨天时都会来学校接她。
同学B的姐姐则是会托朋友给她带一把雨伞。
同学C的男朋友会脱下外套一路把她送到公交站。
宋黎想,没关系,我可以等到雨停。
但她却不可遏制的想起了江宴之。
那么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上班吗?但周六下午应该休息了。在家睡觉?看书?玩手机?还是……
她怔怔的盯着落下来的那一片白色。江宴之,如果……她做了几分假设,却说不出一个如果来。
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男人,那个在每个夜晚的奶茶店接她回家的男人,如果……
泼天的雨幕中突然传来一声匆匆的脚步,像是在这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丝声响。是江宴之,他撑着把黑色的旧伞,将雨帘拉开,从中走出来。
宋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如果。
他在担心她没有伞被冬日的大雨淋成落汤鸡,而千里迢迢的赶到市中心来接她回去。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不用等雨停?
江宴之一步步的向她走来,像一声声踏在了她心上。直到坐上公交车宋黎方才有些清醒过来:“你怎么来了?”
江宴之觉得她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我不来,你等着雨停还是淋着雨回去?”他用纸巾擦着被淋湿的衣袖,“小姑娘,大老远跑来给你送伞,你就问这一句?还要说什么知道吗?”
这太像路上小朋友收了一个大人的礼物,然后他的家长就哄他:“宝贝要说什么?说谢谢叔叔!”
宋黎忍不住一阵恶寒:“你要这么说,那开跑车来这话不更说的理所应当些。”
闻言江宴之一愣,在宋黎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却淡淡的笑了起来:“跑车么?年轻时是有的,像这样的雨天,去解救一位漂亮的美人,哪个女孩子不心动?”
“只是太骚包了,”他忍不住低笑起来,像是忍不住嘲笑曾经那个又装又拽的自己,“小姑娘,姑且饶了我吧,我不想一把年纪还被人笑话。”
宋黎觉得自己的脑子还不够清醒,又被他这一阵低笑扰的心烦意乱,偏过头去装睡。早知道不提了,呛他做什么,这种千年的狐狸,她——能说得过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