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十二岁}
一、入冬
“克罗尔。”声音清扬而干脆,是无比熟悉而快活。这像是打破了死寂,轻快而疲惫的铃铛声般,可以把脑中的乱一并扫走,片甲不留。
“是的,先生。”克罗尔忠诚的犬音在后面跟着。
克罗尔——声音变得微沙哑,身体和情智也和声音一起成长。正如很多兽人那样,变得壮实了很多,至少不会一次只抬一桶水了;毛还是那么柔顺,棕深的皮毛令人感到酥软无比。他的脸上长出一丝成熟,崭新而油亮的皮鞋,不再因稚幼的步伐发出响声。
埃罗伏的身体变化相比前者要小一些。人与兽人之间一低一高的身高差距就此拉开来——通常来讲,犬兽人的身高会比同等发育级别的人类高出大半个头——虎、龙、狮一类更甚。主人的步伐常是轻捷的,因此他不喜欢紧身衣;主人金色的头发仍如毛球一样碎散——普通而不逊,平易而近人,失去了富贵气,却有一种洒脱;着装淡雅简洁,不要喇叭裤,不要喇叭袖,不要花边,不要花纹。他将厚外套往胸前一揽,白色的衬衫在愈发寒冷的北风中显得单薄,但衣角全部整齐地塞进了裤带里。这个年纪的贵族,也开始使用皮腰带了。
“好累好累啊……”埃罗伏在前边停了下来。
中学生活就此开始了。一整天下来后,埃罗伏感到劳累至极。
可要另说的是……
“埃罗伏也很勤奋呢先生……”克罗尔正说着……
“对了!他们凭什么不收你入学!”埃罗伏气愤地一转话头,很生气地说。
克罗尔当然无法去贵族学校上课。但他以“贴身仆人”的身份,在教室的角落静静听着——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贵族的贴身仆人们用小板凳坐着排成一排,克罗尔因此也不会感到尴尬。
“上学可是很重要的事!”埃罗伏气呼呼地对克罗尔说。
“……主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靠着克罗尔走路,”克罗尔避开了话题——这是要扯到地位关系的——他提着两个书包,匆匆的追上埃罗伏一两步。
“没事,我自己能走回去,”埃罗伏说,“但请麻烦你帮我从书包里拿出我的润肤膏。”
克罗尔有些害怕了——他总觉得主人在生自己的气。他提起左手那只精致的软皮书包至胸前,来自基因里的一种高超本能——嗅觉,灵敏地抓住了书包上那一丝丝清香。这味道在克罗尔闻来,有点儿像沉香古木。说实话,他觉得不很好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擦润肤膏。那是一种味道奇特的东西,克罗尔对那无感。只是听说,人类在冬天的时候脸容易被冻裂?有皮毛保护的克罗尔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干冻的难受。
嗅……
噫,这东西味道好怪。克罗尔掂量着这小罐白色的膏体,闻了闻。不知道这东西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这是一个令人好奇得欲罢不能的想法……
克罗尔觉得,只是摸一下的话……尽管仆人不应该乱摸主人的……但还是想……
哎呀!
克罗尔的一根爪指上全是白色的膏状物。
“克罗尔?”埃罗伏等久了,一回头,正好看见克罗尔爪上的东西。一人一犬对视了一秒。顿时,克罗尔干的坏事暴露无遗。
啊!!!克罗尔猛地慌了,双腿仿佛一麻,脑子却疯狂运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摸主人的东西……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接下来的举动。一个激灵,他在这一霎想到了——
“我来帮主人擦!”
克罗尔的爪子急忙往主人脸上一抹……那光滑的触感,不知怎的,克罗尔只觉得心上凸起一个疙瘩——为了圆下谎,克罗尔再次沾了一点儿润肤膏,往主人的另一边脸擦——那触感左右两边都一样!
“哎呦,要擦好好擦——还不如我自己来……”埃罗伏嘴上喃喃着,脸却被克罗尔弄痒了,这感觉微妙而让人满足。他只觉得脸是热的,静静配合着闭上双眼。
克罗尔动作平稳下来了些,他开始细心地为自己的主人擦拭——犬类柔软的肉垫轻轻以优美的弧线拂过埃罗伏的脸——下巴到脸颊,眉梢到额头。每一分,每一寸的光滑肌肤都被克罗尔擦得水润起来。
克罗尔很少近距离看着主人的脸——擦到下巴,便见着主人逐渐有棱角的脸型,脸下的阴影宛如天使精致的一抹;抹到脸颊,就觉得肉感十足,仿佛可以捏几下都不嫌肉少;拂上眉梢,才发现主人是浅浅的双眼皮;当摸到主人的额头,脸就不自主地再贴近些……
“唔,克罗尔,”埃罗伏总嫌时间太久,“好了吗?”
主人嘴中吐字而出气,温热地吹在克罗尔的脖颈下。
犬类的脖颈是很敏感的。克罗尔浑身一麻,连退几步。
“嗯……主人很好看。”
二、这么晚才意识到
天气渐渐寒冷,一人一犬穿起了保暖衣服——这转眼主仆已是相识五年。
这对主仆之间的情感是微妙的。可以算是小时的玩伴,一路一起成长——对于埃罗伏来说,克罗尔是他生命中第一个知心朋友,也是唯一一个;而对克罗尔来讲,埃罗伏是他生平中第一位主人,更也是唯一一个。他们常常待在一起——黏在一起。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人一犬站在一起,世界仿佛就是无比美丽的。不知不觉中他们总将最珍贵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给予对方。
天真无暇的童年呵。而年至十二,不论是对人类来说,还是对兽人来说,这都是成长中的重要节点。
青春期。
“噢,我的钥匙好像在书包里,克罗尔。”
克罗尔从主人的书包里找出家门的钥匙,递给埃罗伏。
爪子上还带着润肤膏的香气。埃罗伏伸手接过钥匙时,总觉得那味道叫他不安——刚刚这只犬爪仔细地擦过了他的整张脸。
等等,整张脸?他摸了我——
整张脸!?
埃罗伏当场有些蒙——他怎么这么晚才意识到这一点呢?他想着,脸上突然莫名其妙冒出热气。有谁曾像克罗尔一样摸过自己的脸呢?没有!埃罗伏麻木地握着钥匙,打开了门。
这么晚才意识到——可他又为什么要意识到呢?不过是仆人帮主人做点儿小事罢了,而且说实话,以前主仆之间干得更亲密的事多了去了——拥抱、拉手、抱着睡觉——
抱着睡觉?!!
埃罗伏匪夷所思地坐在餐椅上,想着那些回忆——那些事情都多么难以启齿啊。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回忆是美好的,甚至,令他怀念的……想到有的事情,甚至嘴角都不由得扬了起来。
居然怀念和一个雄性犬人亲密无间的日子——莫名的紧张感和错愕感一顿翻滚着,打着浪花般送来潜意识上的抗拒感;可那窃喜一般的快感,倘若清风拂过春生的第一课嫩芽。克罗尔给他带来了童年的所有快乐……
身旁,克罗尔离他坐得很近,正轻轻笑着。
“……”
从犬人的角度来说,克罗尔算是挺英俊的——本来暗棕色的毛变浅了些,成了轻柔丝滑的奶棕色——温暖感、厚实感、安全感和可靠感仍旧存在。牙口结实不少,变宽的肩膀在未脱的稚气调皮眼神下显得异常可爱。克罗尔的尾巴摇来摇去的,虽显得不大得体,但当毛茸茸的犬尾巴的末端在埃罗伏的腰间不经意地一挠……
埃罗伏彻底蒙住了。他甚至不知道晚饭都吃的什么菜。
“记得写你的作业,埃罗伏。”母亲在餐厅那头说道。
埃罗伏没有回应,只是一步步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忠犬克罗尔在后面轻轻跟着。
实际上女主人发现了埃罗伏的异常。
“哎!亲爱的,你说,”她悄悄咬着男主人的耳朵,“你看埃罗伏今天这样,是不是在学校遇到喜欢的人了?”
男主人不以为然:“埃罗伏怎么了吗?”
“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啊,那又怎么样?”
女主人笑了笑:“那样子像极了你刚遇见我的时候。”
男主人愣了愣,然后才情不自禁地:“你呀……”
但又没完全发现。
一人一犬已经各自长高不少了——克罗尔也不可能一直睡阳台;加上埃罗伏需要学习。所以不得已,买了一张结实精致的双层床,供一人一犬睡,又很高兴地,买了一套桌椅,供埃罗伏学习。
“先生作业多么?”克罗尔问,“先生已经是步入中学的男人了,想必作业应该很多吧?您觉得课程难不难?”
“……噢……那个……不难……”埃罗伏迷迷糊糊地,问题回答也没答完。他麻木地坐在书桌前,搬出了一本本作业本和课本——算数、文学语法、科学、中文汉语……眼睛匆匆地扫过书本上醒目的大字,却只看到克罗尔缓缓地靠近。
“题目都会做么,主人?要不要我帮……”
“不用!”埃罗伏急忙说,支支吾吾地,“我当然,当然全都会了——你……先下去洗澡吧!”
“……”克罗尔什么也没说——主任的命令禁讳,这才是合格的仆人该有的样子。他又关切地看了主人几眼,便提着睡衣和毛巾下楼洗澡去。
“……”望着克罗尔离开,埃罗伏总算莫名其妙地歇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