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停水
床变了，洗澡的规矩没变。克罗尔如往常的五年来一样，来到地下室洗浴。地下室是仆人们的专区，总归有些吵闹。
克罗尔不喜欢吵闹。他每次都想快点洗完澡，然后赶快回房间去见主人。而不是在地下室打牌、唠嗑、在别人背后嚼舌根。
可刚进了狭小的洗澡隔间，克罗尔刚刚脱完全身的衣物，将自己的毛发舒展开，便听见隔壁的隔间大喊：
“大爷！这里停水啦！”
管水大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飘过来：“整个地下室都停水了。”
“欸？”克罗尔一开水龙头，果真没水。
“老天！居然停水了！谁能想到！多少年来第一次——楼上的主子们肯定还在洗着热水澡呢！”
佣仆们纷纷抱怨着。
埃罗伏听到了地下室的喧闹声。“发生什么事了？”他疑惑着停下手中的笔，静静地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听不见？于是，埃罗伏站起来，向房间外走去——手一推门，一张犬人的脸豁然而现！
“嗷！”
脑壳儿里一声闷响，埃罗伏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与克罗尔的额头撞了个双响。
“对！对不起！先生！”克罗尔惊慌自责地低下头，一鞠躬，一股害怕涌上心头，生怕主人会说什么让他担心或挨骂的话。
“没事……是我没看清……”心中有股平和，与某种温热混合在一起。埃罗伏轻声说道，而看着仆人自责的模样，胸口如一收缩似的，他有点心疼。
“……”克罗尔眼里闪着感激的光直起身来。
贴身仆人担惊受怕地等挨骂的样子，埃罗伏最怕看到——明明是多么英俊可爱的犬兽人啊。
“你洗完澡了吗？这么快？”
“不是，地下室停水了。”
“噢……”埃罗伏突然面部肌肉一缩，说道，“……我们楼上用的水源和地下室用的不是同一个，我们楼上是有水的……所以……要不然你在我这洗澡吧，就用我用的浴室。”埃罗伏思来想去，本不想让他洗澡的——可为何呢？那种羞涩还是害怕？所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为了证实这一点，埃罗伏还是让克罗尔在他房间的浴室里洗澡。
“……”遇到这般待遇，克罗尔反而不敢动了，“可以吗？”
“嗯！那当然！”埃罗伏愈发肯定地说。
主子们使用的浴室都是明亮豪华的——光是一对比面积大小，埃罗伏用的浴室就有地下室洗澡隔间的好几倍，不，起码十倍。虽来庄园甚久，但克罗尔至今也只是看过而未用过。对于这间宽敞舒爽的浴室，克罗尔总望而生畏。
密闭的浴室，空气微凉，脱下束缚的衣物后，全身上下的毛发都是柔顺清爽的——摸起来会不会很爽呢？克罗尔对着镜子想。自己的上半身，成长颇丰——脸庞出现了成熟犬人该有的棱角，一口结实白湛的牙，肩膀宽而厚地显出均匀的身材，轻轻地抚摸自己，毛发顺爪轻摇，胸前微痒……
克罗尔神经一紧。那下半身呢？有没有……长大些呢！危险的想法一转即逝——半身镜毕竟照不到下半身，如果硬要照一照，他也不敢在浴室里闹出太大的动静。
不知为何，这些天来，克罗尔有点儿开始在意自己的身材与样貌了——如果主人看到这样的身材，会怎么说呢？
噫？？
克罗尔立即惊讶于自己为何要这么想，可是……
呼——凉风突然刺得克罗尔小腿一激灵。
“……”
唔，今天真是多虑了呢。
克罗尔摇摇头，伸手开向淋浴头的开关。
哗啦啦……流水鸣溅，清脆可口……叫人……神清气爽……
埃罗伏一抬头——自己的浴室居然在淋浴——从前，埃罗伏一直都是泡澡，在大大的、平静的鱼缸里。没想到克罗尔习惯淋浴——但也确实，地下室的洗澡隔间是没有浴缸这一大家伙的。
听着这陌生的流水声音，埃罗伏莫名一咽口水。
克罗尔是怎么洗澡的呢？
埃罗伏又愣住了——自己竟将一下午的心思都放在克罗尔身上！作业还没做完呢！克罗尔……
哗啦哗啦……克罗尔……在里面洗澡……
啊！！！
埃罗伏飞速地摇摇头，伸手拿出耳机和随身听。
“叮叮咚……”音乐迷人，扬抑顿挫，叫人沉浸其中。
……
“呼——”过了十分钟不到，埃罗伏便把剩余的作业都写完了。
埃罗伏摘下耳机，却突然觉得有点儿太安静了。
哗哗的流水声没了。
“哐——”热空气与冷空气在浴室门打开的一瞬间融合在一起，挤压形成风，将雾气向上推去。
埃罗伏扭头往克罗尔那一看。
克罗尔竟光着上半身就出来了。
湿润的奶棕色毛发更显得身材匀称好看——克罗尔照着在地下室的习惯，先光膀子出来拿衣服再穿。然而这次他显然是没适应新环境——这可是多不礼貌的行为呀！在主人面前光膀子……
克罗尔冲到床边，一把将衣服抓起来，就一溜烟地跑回浴室去。
不知怎的回事，后来克罗尔养成了一个习惯——所有衣服都穿好了再出来——不论在地下室还是主人的浴室。
四、睡不着
冬夜很冷。
今晚又是个平静的夜晚。风无声地拂过结雾结霜的玻璃窗，小雪下着，在窗外堆积了不少。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有离得较近的正摇曳着的树影。
可爱的小夜灯没有被打开——埃罗伏逐渐不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标志”了，但更重要的是——
“克罗尔。”静谧的黑夜里，忽地一声轻语惊醒了克罗尔。
“先生……还不睡吗？”克罗尔从上铺往下眺——黑漆漆的只看到主人的影子缓缓地在动。
“睡不着。”埃罗伏在下铺翻来覆去。
“……”克罗尔坐起来，沉默了一阵。作为一只犬人，其实是可以睡很少时间就够了的，但他还在长身体呢。“先生您怎么想？”克罗尔轻声说道。
“不知道。”床隐隐发出响动。埃罗伏坐了起来，到床尾的柜子边，轻轻摁了摁手电筒的开关。
“啪嗒”一生轻响，暖橙色的，浅而朦胧的柔光照明了方圆几米地。
手电筒被埃罗伏拿了起来。
照着面前，朦胧浅色的暖光映在书架上，陈旧的书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静静恭候每一位观看者。
克罗尔浅浅地打了个犬式哈欠。
萨克斯说，书对于大脑，就像米与面对于消化系统一样。
有如鬼使神差，埃罗伏猛地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从未读过的大部头。
克罗尔事实上已经想睡了——埃罗伏今夜的举动使他措不及防，打乱了他的生物钟。但他只看到主人如僧打坐似的盘坐在书架前的地毯上，手电筒照着书，以便让那些精华的文字暴露在他眼帘下——“唰——”大而厚重的书压在埃罗伏双膝上，很快就被狼吞虎咽地吞去一页。
遇上学习一类事，埃罗伏来者不拒，见者不辞。在仆人克罗尔的眼里，主人俨然是个疯狂的学者。
据克罗尔所打听到的——埃罗伏的学校里科目众多——语文、数学、外语、地理、科学、历史、中国文学、礼仪政治……其中科学又分为生物、化学、物理等门类。叫兽眼花缭乱的知识，或许只有人类才能懂并全部记住吧。克罗尔想，他甚至认为，这或许就是人类生而高贵的原因——他们的大脑，如此强劲。
主人的好学勤奋，使克罗尔万分尊敬——但他必须等主人回来睡觉。克罗尔盯着埃罗伏昏光中可爱的背影，却不料睡意爬上脸颊，笑意逐渐平缓而持久下去……眼前愈发昏暗，他喃喃着，下巴轻轻靠在立起的双膝上。那睡眠的动作，仿佛要用一夜的时间把主人看穿。
那么，主人，加油吧。
第一次熬夜，埃罗伏就熬到了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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