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边摊
路边摊不像是贵族或者富豪应该去的地方，可当着小摊的锅里冒出长长的、清香的烟气时，充满好奇心的两位小孩子不禁站住脚步。
小摊立着布牌子，上面的文字是本地居民看不懂的——“馄饨”——下边倒是译出一个叫“wonton”和一个叫“dumpling soup”的，只是仍然搞不懂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奇的是，每一位光顾这小摊的居民，无不称赞这东西的美味。据说是打东方来的神秘美食。
一闻过去——克罗尔作为犬兽人，嗅觉是很灵的——有酸甜苦辣的，有鲜咸辛香的。一眼望去，“醋”、“芝麻”、“花椒”、“香油”、一类，没有人能够叫得上名来的东西，却被小摊老板用小匙，一一地点过去。
小摊的老板明显不是本地的，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方的城市里。是个龙兽人——可与西方常见的龙兽人不同。铁青皮须，就连鳞都闪亮着；细细两条龙须在风中飘着，就更显得与冰冷面孔，张着大翅膀的西方龙不同；就连衣服也十分奇怪，轻飘飘的，材料顺滑无比，是如同金丝绣的，宛若青玉琢的，刻画着龙的条纹的汉服。一种优雅，一种淡香，十分独特的气质，在这位老板的身上散发着——克罗尔下意识地认为，即便他没有翅膀，也一样能像那些西方龙一样飞起来……
最难揣测的是年龄——此时就有人在想：他到底是24岁还是42岁？
火光闪闪，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美妙的烟火气。
“那里面是什么呢？”埃罗伏喃喃道。
“很香，”克罗尔说，“如果主人想的话……”
“我认为你俩可以去试试。”女主人轻拍着埃罗伏的肩，“不过可不要告诉你爸爸——他要是知道我们在这种小摊儿吃东西，会不高兴的。”
摊主收款的方式不很西方化，分四两、三两、和二两——这里人看不懂，就用英文的“大碗”、“中碗”、“小碗”来代替。
埃罗伏作为小孩子，好奇心满满。清脆的沸水咕噜声中，数十个散发着肉香的、晶莹剔透的、小巧玲珑的，有点儿像成熟桃子的桃仁儿的“馄饨”在游来游去。然而扫兴地，一只大漏勺如猛兽一般游过去，将馄饨们带出了滚烫的泳池。
“老板，来份大的。”又一个顾客来了。
摊主微笑着，点着头，爪子里的动作不停。
摊主的动作娴熟。他将捞上来的馄饨们分到大小不一的碗里——对于埃罗伏来说，那就像新房入住一样——又从另一个大锅里捞出浑黄的汤水——这个“泳池”似乎平静些，只有一些海鲜在里面潜水……咕嘟咕嘟！海鲜汤被倒进了一个个碗中，那些干皱的馄饨一遇到海鲜汤，立即喝饱了，一个个满足地漂了起来。葱、香油、为整碗馄饨提鲜增香，再配上一小盘食醋。
啧啧啧。一人一犬的口腔“叽哩叽哩”被口水盈满。又“咕噜咕噜”咽了下去。
龙摊主端起两碗馄饨，步伐轻，动作稳。两个饿坏了的小可爱就被牵了鼻子跟着龙摊主走。
龙摊主端上几碗香喷喷的馄饨。不像西方，或是恭恭敬敬地说"thank you for coming！"，或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enjoy"就走。但龙摊主只是点了一下头。这种没有语言的，能够暗含千百万种情感的，眼神温情的“龙点头”，始终是优雅而不俗的。
龙摊主从未说过什么话，他不知是不是不想说。
“好吃！！！”埃罗伏两眼放光道。他一下子爱上了这种面皮夹肉的美食，捞起一勺汤，就往嘴里灌。
“小心烫。”母亲提醒着。
“这是什么？”克罗尔拿起碗边的两根小棍子，左爪一根，右爪一根，仔细端详，却发现不了什么蹊跷，于是对龙摊主带来的餐具表示不理解。
“这是中式餐具——筷子。”女主人一手夹起筷子道。
“筷子？”
“是的，像这样拿，就可以吃——看，夹起来——”女主人似乎了解一些中式文化，她教着一人一犬使用筷子。
一人一犬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餐具，初次学，他俩动作都有些笨拙。埃罗伏几只手指夹了一支筷子，另一支筷子就顾不上了，歪倒在一边。克罗尔和主人差不多，但他爪子更聪明些，整顿了一下动作，便勉勉强强学会了。
“好难啊。”埃罗伏说，“真的会有人拿着东西来吃饭吗？”
“当然有，亲爱的——你只是需要再多加练习。”母亲和蔼地说。
“我想……我已经学会了……”克罗尔缓缓地说着，爪上的动作——用筷子颤颤巍巍地将馄饨夹起来，放到嘴里……
“你做到了？！”埃罗伏惊讶地说。
“我认为这不难，主人也可以做到。”克罗尔说。
“真的吗？”
“是的，而且——经历了一点小困难后，感觉馄饨更香了！”克罗尔鼓励主人道。
埃罗伏是不相信馄饨被筷子夹过之后就会变一个味儿的，但听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么说，一种好奇和期盼油然而生。他再次拿起筷子，下决心非要用筷子吃完这所有馄饨不可。
……
“呜呜……”克罗尔将最后一口馄饨咽下肚去，只见身旁的埃罗伏一丢筷子，抱起碗就“吨吨吨”地灌汤。
“啊——”埃罗伏将空碗一放，“看来筷子也没那么难用嘛——妈妈，我还想吃嘞。”
“母亲惊讶地看着埃罗伏：“亲爱的，你已经吃了整整一大碗馄饨了，你确定……”
“我确定，妈妈。”
“好吧……但你要记得找个借口不吃晚饭。”女主人轻声道。
“主人……你……”
其实克罗尔想说的是，主人，你真能吃……
一天就这么要入夜了，买了几样小玩具。最重要的是，埃罗伏遇到了一家正宗好吃的东方美食摊子。
“下次我还想来吃。”埃罗伏说。
然而殊不知，再过两个月他们再来赶集的时候，龙摊主的摊位早已空了。他离开了。
五、传家宝
赶集一次回来后，一人一犬都变得活泼多了——但克罗尔又要开始做那些重活儿了——搬木板、抬水、洗自己和主人的衣服。克罗尔习惯了这些，但埃罗伏看了，总有些心疼。
“需要我帮忙吗？”当克罗尔提着重重的水桶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时，埃罗伏问。
“……”克罗尔站住脚，沉默了一会，他说，“主人没问题吗？”
克罗尔不知道主人能不能抬起这满当的水桶——兽人的力气总是比人类要大的。从很多方面来说，兽人们的身体素质要比人类好上几倍。这种粗活嘛，还是不该让主人来做。
可看着埃罗伏眼里的真切——他的手又主动帮克罗尔接过了桶的把手。克罗尔还是后退了一步——让主人试试——不敢离太远，生怕主人会发生什么，就又靠近半步，罩着似的，护着主人。
埃罗伏上手握住桶的把手，使劲将水桶抬起来……
“主人加油！”克罗尔说，“抬起来了！”
然而埃罗伏用尽了力气，才走了几步，水桶便沉重地降回地上。
“……”埃罗伏没想到抬个水桶如此之难。他顿了顿，瞄了瞄看上去比他壮实多了的犬兽人克罗尔——因为弯着腰，对方显得略高大而有力。埃罗伏心头一热。
埃罗伏突然有了种安全感——这使他更使劲地，更自信地抬起了水桶。
虽然还是没撑几步便又放了下来，但埃罗伏感到十分高兴、充实。
“还是让我来吧，主人……”克罗尔双臂微张，作半拥抱状，爪子离埃罗伏的肩膀近近的，就生怕主人要摔了，抓不住他。
“不用……”埃罗伏坚定地说，“看你每天都干这么重的活儿，我不忍心，我也相信我也可以做到。”
“……”克罗尔想说“我比你力气大”这样的话，但一思索来似乎有点无礼，便沉默着，继续守护着主人。
“马上就抬到了……”埃罗伏咬着牙说着，人类那细致的手臂猛地一抬。一晃，埃罗伏突然只觉得脚底下一绊——
“哗啦——”水桶哗地倒了——埃罗伏身体一晃，朝克罗尔一倒——克罗尔虽抓住了主人的臂膀，却还是被埃罗伏压倒去——
水溅得一人一犬满身都是。克罗尔急忙撑着主人站起来。一阵沉默。
“对不起……”先是埃罗伏突然小声地说。
“……”克罗尔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丝微笑。
“主人能体谅我辛苦，本就已经让我幸福无比了——这点小事怎么能影响主人带给我的快乐呢？”
埃罗伏抓着湿淋淋的衣袖站了一会儿，然后说：
“辛苦你了，克罗尔。”
克罗尔一收水桶，然后说道：“谢谢主人，主人快去洗个澡吧。”
“嗯。”
埃罗伏正想走——克罗尔的衣袖全湿了，他便将双袖挽起。
其中，右爪臂的爪腕上，用尼龙绳，系着一个精致的，翠绿色的小玩意儿。
“那是什么？”
“嗯？是说这个吗？”克罗尔摇摇右爪说。
“嗯。”
“这是我爷爷从东方买来的——很贵，说是一对儿，但是另一只不知道去哪了。他就说，把我爪上这个传给家族里每一代最小的孩子——我爸是他那一辈最小的，我也是我这一辈年纪最小的。”
那是一个翠玉，呈阴阳图的一半，似乎集齐一对儿，可以拼成完整的阴阳。
“那这另一半是怎么了呢？”
“不知道，用我爷爷的话说，就是‘像一个人一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那原本是爷爷要送给奶奶的——但现在要变成传家宝了。”克罗尔捏了捏那光滑精致的玉，“主人，你先去洗澡吧，我抬完水再洗。”
“嗯，等下还要找萨克斯老师上课——萨克斯老师说，穿着的衣服湿了容易感冒。”埃罗伏一转身，话头一转又再回身过来。
“没事，我是犬人，没那么容易感冒。”
克罗尔又说了几句，埃罗伏这才回屋去。
“……”
此时此刻，图书馆里，一道目光缓缓映着克罗尔，发出一声叹息。
{第二章：九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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