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九岁}
一、爱上耳机和音乐
“主人!”明亮的长廊里回荡着克罗尔的喊声。
仆役长斯杜又叫克罗尔去搬珍贵木材了,一个多钟头,抬得腰一阵酸疼。克罗尔不知道这重活是否会影响到他的发育生长,但相比起来,明显还是职业的业务更重要。
一切很快就能习惯。这两年来,克罗尔很快适应了服侍主人的生活,帮忙搬东西、洗衣服,以及,对主人无微不至的保护。
“主人小心烫!”
“主人你的手套呢?那可是玫瑰啊!”
“主人不要坐在桌子上啦……”
克罗尔也体验了当仆人的劳累。克罗尔从来不说什么,克罗尔不怕,克罗尔任劳任怨!
克罗尔和埃罗伏都九岁了,快两年的相互陪伴,友情也在春夏秋冬中变换色彩。对于埃罗伏来说,克罗尔亦仆更亦友。克罗尔这只小狗长大了不少,兽人身上的体型优势正在地缓缓体现出来。
今天干完了很多工活儿,他终于可以回房间和主人好好玩一会儿了。克罗尔在屋里到处穿梭。
“主……人?”克罗尔将头探进房间,看见埃罗伏坐在他小床的床尾,低垂着头,两只耳朵里各自连着一根线,耳朵里被塞得紧紧的。这两根细细的线沿下到埃罗伏胸前并成一条粗了一些的细线,最后连通进一个小盒子似的东西里。
主人显然没有听到克罗尔的话,他的头和垂下来的双腿富有节奏地摇着,轻快而动感。
“主人?”克罗尔轻轻走近了叫道。
埃罗伏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点点头:“噢!克罗尔!”他摘下耳机说道。
“主人在干什么啊?”克罗尔坐在埃罗伏旁边,一起坐在床尾。他看着埃罗伏正在玩弄的那根线问道。
“我在听音乐呢……看!”埃罗伏兴奋地向自己的朋友分享快乐源泉,“这是今天年生日的时候,我哥给我的礼物。”他将那耳机线连着的小盒子拎在胸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克罗尔问。
“随身听呀!专业版的哦!”埃罗伏突然咧嘴一笑,金黄的碎发也在快乐的空气中轻浮着。
“是说……这东西可以听音乐吗?”克罗尔打起十二分精神地好奇。
“是啊。”埃罗伏将一只耳机摘下来,由于克罗尔是犬人,耳朵在头上边,埃罗伏就抬了抬手,将耳机放进克罗尔毛茸茸的耳朵里,再将另一边耳机往自己耳朵里一塞,再次摁下暂停键。
音乐来了,徐缓而美丽,宛若有鸟叫、鱼跃、歌女、流水;明快而轻松,仿佛有阳光、微风、落叶、火车鸣笛;激进而有节奏,就像有金属碰撞、光线闪动和电流滋滋。
歌曲类型多种多样,小房间里像是变成了天堂,沉浸的音乐总会让人让兽不禁陶醉。克罗尔思绪飘游,由于耳机高高地连到他的犬耳里,线不够长,有点儿被扯到了,他便不由自主地将头往埃罗伏这边歪过来……正好,头的一侧盖在了埃罗伏头上,轻轻地……
埃罗伏的脸颊也正好凑在克罗尔暗棕色的,很温暖的脖颈下。
……
“你上次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什么礼物?”埃罗伏问。
“我……”克罗尔很少收到礼物。
克罗尔一听到这话便一愣,支吾着,抓住自己胸前那条镶着金边的奶黄色汗巾。克罗尔最珍贵的生日礼物,就是这条埃罗伏送的小手帕了。
“……没事。”埃罗伏向克罗尔凑了凑,再次将耳机轻轻地放进他耳朵里。这次,他直接将头靠在了克罗尔肩上。
“听些安静的音乐吧。”埃罗伏轻轻地说。
可能是八音盒的声音,也可能是尤克里里的声音。安静的心竟是因为这灵动的小曲才如此平和。
很快,埃罗伏的呼吸,同克罗尔的呼吸并在了一起,均匀而舒缓。中午,一人一兽伴着劳累,相靠而睡。
二、小夏
“去吃晚饭了。”埃罗伏说。
今天在一楼吃晚饭,仆人们在地下室吃。克罗尔毕竟是埃罗伏的专属男仆,总得是要有些特殊的——至少被允许他与主子们一起共进一日多餐。埃罗伏是这么认为。
一主一仆的生日早在春天过去,阳光微焦,小夏逐渐来临。就连在地下室的仆人们都开启了呼呼的大风扇,更别说主子们了,暖黄的灯光里,已到处是空调的冷气。不过,尽管夏天炎热,去年却始终没有下过什么大雨,令人不禁怀念起以前多变的天气。
“又是中式红烧肉。”埃罗伏砸吧砸吧嘴说。
“是的。”女主人今天又穿着那件天使白的长衣,她的微笑中带着和蔼与包容,“你和你的小男仆不是都很喜欢吃这大酱肉块么?”
“嗯?”克罗尔正埋头吃着,锋利的犬牙正在将大块的红烧肉切碎咀嚼。听到“小男仆”这样的称谓,他立即将鼓着腮帮子的头抬了起来,嘴角还带着饭粒。迷茫的小眼神,竟显得这只犬兽人异常地呆而异常地可爱。
几位年轻的小主人和女主人都笑了起来。男主人吃的很快,他正看着报纸,听到这有点吵闹的笑声,他立即皱着眉头报纸一摊。
“我想你们没必要因为一条小狗而笑这么久。”他板着脸说。
餐桌上突然安静了。男主人再次拿起了报纸,将报纸的头条页翻了过去。那头条的巨大标题赫然醒目:
天遭!辛里公司因为这只狐兽人濒临破产!多家投资即将血本无归,股票暴跌!
“太离谱了。”男主人又将头条翻回来看了几眼,摇摇头。
“辛里是爸爸合作密切的公司。”埃罗伏的大哥丹尼尔悄声对二姐莎伦说,“这种不可思议又骇人听闻的事叫他很是苦恼。他只能解除很多能解除的与辛里的合同——而投进去的钱已经打了水漂了。”
埃罗伏知道自己父亲心情不好。吃完了碗里的东西,他轻轻拉了拉克罗尔的衣袖,跟家里人说了声再见,便和克罗尔上楼回了房间。
“啪嗒。”克罗尔看着埃罗伏轻轻地靠在关着的门板上,然后又听见埃罗伏说:
“看来爸爸今晚又要喝酒了,”埃罗伏走到克罗尔面前,“可别让他又打仆人,以至于打到你了……”埃罗伏关爱地抚摸着克罗尔的爪臂——在临近肩膀处,一块乌黑的紫青块还仍未消除。
“主人……”克罗尔呢喃道——这两年来,萨克斯老师的教导使克罗尔机敏了不少,“我知道……只是仆人受主人打是应该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埃罗伏掂掂脚尖,拍拍克罗尔的犬头,“萨克斯老师不是说过么,即使是仆人,也是有人权兽权的……这可和古代不一样了……”
“嗯嗯,主人说的都对。”克罗尔连连点头道。他对主人的话总是深信不疑。
克罗尔和埃罗伏已然成为了好友——这样的关系从童年开始。而克罗尔对于埃罗伏,自然是有着仆人的顺从和尊敬,更有了犬人天生的忠诚。
“我们来听音乐吧——就听我们都爱听的那首。”
“好耶!”
……
不知何时起,夜晚的天空布满了层层积雨云,密云大气之间,隐隐约约,一股闷人的声音震人心头。
现代,大家早已脱离了古代三天两头不洗澡的恶臭风气。夏天,大家都天天洗澡,毫不含糊。克罗尔先回地下室去淋浴,因为是排队洗,后边还有人催促着,因此总要洗快些;埃罗伏就爽多了,可以一直泡在浴缸里,让热腾腾的气体充满皮肤和肉体。
浴室里热气腾腾,白雾弥漫,浴缸里的热水平静地浮着白花花的,香喷喷的泡沫。
埃罗伏平坐在浴缸里,九岁的身体总觉得浴缸还有许多空间。他的身体紧附着温热的水,变得白嫩,脸被挠人的水汽扑成嫩红色。金黄和奶黄相深居中的颜色的头发,全部被水浸湿,平顺着头皮湿湿塌塌的。
应该差不多了。埃罗伏想。感觉热水渐凉,他拿起毛巾擦干头发。干了的头发又立即如往常乱蓬起来。
埃罗伏刚从浴缸里站起来,却惊觉浴室墙顶的小窗外电光一闪。紧接着,死气沉沉的闷雷从不远处传来。
隆隆!
这仿佛是埃罗伏的心跳声!这是一种生命深处的,一种烙印在DNA里的本性——应激反应。埃罗伏从浴缸里蹦了出来——萨克斯老师说过,杂水会导电!埃罗伏知道这可是妥妥的非纯水——又想到萨克斯老师说过的球状闪电、闪电劈人的几率、地势高处易挨劈之类的……尽管球状闪电和被雷劈的几率都小得微乎其微,家的二楼也不至于是“地势高”,可总有一种东西在埃罗伏心里晃荡。
埃罗伏不能再为自己多找接口和安慰——说白了就是怕呀!
埃罗伏光速地穿上紫白相间条纹睡衣,将自己身上的水分全部擦拭得干干净净,抓住门把手一开,便迫不及待地钻进干燥的空气里。深吸一气,跟老鼠撞着猫似的钻进小被子里。
轰隆隆!!!
声音一下子巨响无比。埃罗伏把头蒙在被子里,发起抖来。
随时都可能会下雨。
“主人?”
“欸?”埃罗伏听得是克罗尔的声音,缓缓地从小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看到仆人克罗尔毫不畏惧地穿着灰色睡衣,爪里捧着一本可爱的小书,坐在他睡的窗台上,显然早已洗好澡准备睡觉。
轰隆隆!
雷声突然大了好几倍。可克罗尔仍坐在那窗台上不动如山。
好勇敢啊……埃罗伏想。
“啪嗒!”铁纱窗上狠狠地被雨点砸了一声。紧接着,倾盆的雨点万马般从天而降。
“下雨了!”埃罗伏说着,克罗尔便将身站起,迅速地将窗台上的床上用品一把抱起,免得雨水打湿了它们。
“可以把它们放在这里。”埃罗伏指了指衣柜。
看着克罗尔镇静地将东西塞进空落落的衣柜里,埃罗伏不禁有点儿赞叹。同时盯着那日渐成长的,穿着睡衣的犬人背影,在温暖的棕色毛发下,竟莫名的有安全感——就仿佛被克罗尔填满的不是衣柜,而是埃罗伏。
轰隆隆隆!
倾盆大雨与电闪雷鸣。埃罗伏一惊,心中的那念头已经一激灵便蹦了出来:
“你愿意和我睡么!”
克罗尔愣愣地转身:“可以么?”他望了望叫兽叫人望而生畏的窗台。他又望了望埃罗伏温馨的蒸汽紫小床。他瞄了一眼正往地下室去睡觉的其他仆人们——那些门缝间的身影他并不喜欢,更不亲近。
“只能这样了啊……”埃罗伏渴求地说。他真真真的不想一个人听着恐怖的雷声度过这一晚上。
克罗尔睡衣松松垮垮的。他的尾巴在身后思索地绕了几圈,又突然瞄到令他反感的仆役长斯杜从门缝间经过后,他毫不犹豫地向埃罗伏点了点头。
“嗯,主人……”
……
“要关灯了。”埃罗伏说。
“嗯。”克罗尔躺在埃罗伏旁边应道。
“啪”地,房间一下子黑了,只有窗台上的窗帘后面,还隐隐约约地透着丝丝夜光……
“克罗尔?”
“嗯?”
“你怕打雷吗?”
“不怕啊。”
可克罗尔看到主人发了发抖。那黑暗中浅浅的轮廓显得格外可怜。
“要睡了。”克罗尔悄声说。
“……”
轰隆!!!
偏偏雷声又大响起来,不时地有闪电将电光迸进房间里,照得人脸色煞白。
埃罗伏突然愈发抖得厉害了。
“欸……”克罗尔感到自己的尾巴被主人紧紧抱住了。
“克罗尔,你能跟我聊聊天嘛?”
埃罗伏抱紧了那条大尾巴,那仿佛是温暖的毛绒毯子,是可爱的毛绒玩具。
“好啊。”
轰隆!!!
埃罗伏又是一惊,将手中尾巴一紧——
“主人……疼……”克罗尔带着睡意呻吟道。
“对不起。”埃罗伏诚恳地说。
拥挤的小床上,一人一犬面对面躺着,听着小夏这多变的雨声。
轰隆!!!
雷声来得无比急而震耳欲聋,雨声拍打窗户,发出了啪啪哒哒的鼓点。
“克罗尔……”
“别怕。”克罗尔安抚道。
“听我哥哥说,雷雨天最容易闹鬼了……”
“不会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克罗尔说。
“谢谢你来陪我睡觉,克罗尔。”
“不,这是我的职责,主人。”克罗尔说。
“我差点以为你要到地下室去……”
“不会的,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主人。”克罗尔坚定不移地说。
“谢谢你……”埃罗伏的身子逐渐不冷也不抖了,克罗尔在他身边很温暖,也很安全。这幼小的心灵开始坚信这一点。
“嘿嘿……而且我也不喜欢去跟其他人待着。”克罗尔挠挠毛茸茸的头说。
“你不喜欢斯杜先生他们吗?”
克罗尔摇摇头:
“他们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当然不如和主人呆在一起。”
“人情味儿?我觉得他们对我挺好的呀。”
“您是主人啊,他们当然听您的。”
“他们管你很严吗?”
“……当仆人的同行长辈都很严,我们从小就要接受这样的训练。”
轰隆隆!!
雨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或是不断拍打着窗玻璃,在黑夜中绽放出声来;或是映着闪电的光芒,将窗玻璃上的密密麻麻映影在雪白得更像惨白的墙壁上,和着时隐时现的轰鸣声叫人心里发毛。
一人一犬面对面相睡着。用他们平顺的呼吸奋力在对方耳边抵挡住这渗人的雷声;也用他们各自的温暖默默在对方身边赶跑刺骨的凉夜风。
再大的雷鸣也不能打搅他们。况且,雷声仿佛已带着密云缓缓离去,还有一些有气无力的雨点在击打着窗口,但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相拥而睡。
雨终究是会停的。当明朗的月光再次出现,便带来了无限宁静。
……
半夜克罗尔醒了,是被热闷醒的。
克罗尔没有起夜的习惯,他知道主人也没有。
克罗尔静静地看了会儿主人,看着埃罗伏恬静的睡姿与沉重的眼睑,好一会儿,克罗尔才发觉,四周宁静得如此美好。
雨早已停了,本来寒凉的雨风叫人发颤。因为雨,所以关了窗,可雨停了不久,一种叫人更加生厌的闷热,又在空气中滋生了出来。
克罗尔轻爪轻脚地下了床——他发现主人的小床是那么整齐和舒适,甚至带着一丝丝人类身上奇特的奶香。他生怕主人会醒,就顺带将被子盖好在主人身上,异常贴心。
克罗尔走到窗台前,轻轻开了窗。飒爽的凉风顿时迎面扑来,带着雨的甘露和青草香气,统统将小夏的热赶走,并准备在房间里驻扎一晚。
克罗尔用那个熟悉的姿势,坐在那熟悉的小窗台上,望着庄园外宽广的草地与黑黝的针叶林。月光在轻薄的云间映出一圈淡淡的彩虹,清风带着夜拂过克罗尔的毛发。很舒服,如此美好。
一晃眼看向躺在小床上睡得香甜的主人,埃罗伏。克罗尔露出忠诚又真诚的笑容。
今晚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