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御膳房领了膳食就往回走,经过御花园时迎面遇到了嫡长公主云令仪一行人。
这位嫡长公主生得明眸皓齿,身着红绫青襦裙,领上戴着双螭璎珞金项圈,身边还跟着六个宫女并两名着蓝领黑衣的侍卫。那阵仗不像是公主来赏花,到像是公主巡游御花园。
“参见长公主。”顾暄和左手覆在右手背前,垂首向云令仪行半礼。
“平身吧。”云令仪说,“你就是那个和质子一同留在宫中的随从?名字叫什么?”
“在下之名甚是平庸,无甚可听之处。在下还有事,要先行一步,还请公主谅解。”他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食盒,意欲离去。
“站住,你还没告诉本公主你的名字呢!沈亓,给我拦住他!”云令仪急得跳脚,拍拍她身边一个侍卫的胳膊,催促他快去。
“是。”沈亓领命快走几步按住了顾暄和的肩膀。他比顾暄和年长几岁,身量更高一些,力气也更大,很轻松地按住他的肩,“公主还有话要与你说。”
顾暄和微侧身,左手扳沈亓按在他肩上的手,使其略有松动。他本想一举挣脱束缚,却不想被沈亓一脚踢开了他右手提着的食盒,反扣住了他的双臂。
“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既然你偏爱吃罚酒,那就请恕我无礼了。”沈亓押着他的双臂,拽着他向公主那边走。
“等等。”一个梳倾云髻,着秋香色宫服的宫女上前出言阻止,却遭到云令仪的呵斥,“大胆贱婢,竟然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那名宫女跪地叩头,恳请大公主饶恕。“奴婢是令璟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殿下听闻宫中来了一位质子,甚是好奇,便在得到容妃娘娘授意后让奴婢去请,奴婢见沈侍卫扣押着质子待从,一时心急,才失了礼数,还请大公主开恩。”
即便是这样,云令仪也不准备饶她,正要罚她时,沈亓松开了顾暄和。他快步走到云令仪身旁,俯身凑近云令仪的耳边,轻声说:“公主,眼下容妃那边风头正盛,我们不便与五公主面起冲突。放了她吧,就当行好了。”
云令仪气得鼓腮帮子,拳头攥紧又松开,不甘心地说:“算了,本公主今日心情好,就不计较你们的罪过了。”
那名宫女叩头谢恩,而顾暄和只虚行半礼后便离去。他这一举动彻底惹毛了云令仪,她像只被踩到尾巴全身炸毛的猫儿一样,冲着沈亓大呼小叫,急得跺脚。沈亓只能轻拍着她的肩,温言安慰着。
先前出言的宫女见顾暄和要走,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连裙摆上的尘土都未拂,就小跑着追上他,气喘吁吁道:“大人,大人,请留步。”
“姑娘不必追我,在下只是去取一食盒,姑娘先在此处歇歇脚,待在下拿到食盒便归到此处与姑娘会合,可好?”顾暄和停住,转身对宫女说话。
宫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还请公子快些,令璟公主还等着你我呢。”
顾暄和应下,然后继续去找寻食盒。
不过须臾,他便拿着一个破损的食盒回来了。他跟着那名宫女循着甬路往东走,转了一个弯,经过牡丹花圃旁时看到了那个站在假山一侧的小小身影。
“映梨,这边,这边!”云璟踮着脚朝他们挥手,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梳螺髻,青绿衣领的宫女。
待他们走近五公主时,二人向她行礼。
“平身,平身。”她过去扶起江映梨后,才仔细观察了一番顾暄和,“你就是殷国送来的质子?”
“回公主,在下是七皇子的侍从。”
“哦”,她无意间瞥到那个破掉的食盒,“这食盒是怎么回事?沈亓干的?”小公主将她认识的人全都过了一遍,她觉得最厉害的是沈亓,而且沈亓一直跟着长姐,他有很大的嫌疑。也是因此和长姐的脾气,她才打怵去找顾暄和,只派了一个贴身侍女去找他。
“原因不明。”
“既然这样的话你跟我回宫一趟吧。华清宫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一会儿让他们给你重新准备一个食盒,装好饭菜,你再带给质子怎么样?"云令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而且我也有事要同你说。去一趟吧,就当玩一圈了。”
“好。”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毕竟饭菜都没了,他带个破食盒回去也没什么用,再说现在有不要一个铜子的早膳送上门,拒之何也?
云令璟一行人便回了华清宫,穿过一道月亮门,又左行两折,才到小厨房。因为容妃和五公主刚用过膳,所以此时厨房内只有下人的饭菜与一些糕点。那几名厨子见公主驾临,赶忙拂袖行礼,口称:“恭迎公主殿下。”
“平身。林厨,你快让他们做一些饭菜,然后把它们装到食盒里给这位侍从。”云令璟打开放糕点的盒子,招呼顾暄和过来,“小侍从,这是核桃酥,可香了,我最喜欢的糕点就是它了。诺,给你一块。”她递给顾暄和一块核桃酥后,让下人们接几样糕点也装在食盒里。
顾暄和双手捧过核桃酥,见它雕花搽色,小巧玲珑,于众人前食之不雅,便一直未动。他的余光扫到厨房内下人的饭菜——菜品丰盈,菜色极佳,与七皇子的膳食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有点心酸,也有点愤恨。可他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哪容得他们挑挑拣拣!想到这儿,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直到核桃酥外层的皮儿从他的指间脱落,他才感觉到,不过小公主现在正忙着收拾吃食,下人们也各忙自着自己的一份事,并未发现他刚才的行为,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将掉落的碎渣往缸边划了划。
忽有一梳倾云髻的宫女来召顾暄和,说是容妃娘娘要见他。顾暄和便随她去了正殿,至于核桃酥则被他放入了袖中口袋。
他俯身行礼被允平身后,垂着眼帘,不敢正视容妃。
“你们,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回娘娘的话,小人名叫顾暄和。”
“那你家世如何?”
“小人出生贫苦,不值一提。”听到容妃这句话,他霎时想起临行时父亲的嘱咐:“齐皇若问起你家世,便言出身贫苦人家,莫学迟清实言,恐步他后尘。”
“哦。”容妃似乎有点失落,但她仍不死心地询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迟清的燕国使臣?”
顾暄和对她问起迟清感到讶异,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听说过。”
“那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容妃情绪有点激动了,盯着他问。等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迟殿下现已娶妻生子,仍在宫中生活。”
听到这儿,她才松了一口气,又问了些其他事后便让他回去了。
刚出殿门,他就见五公主在台阶下等他。他快步走过去,拱手时却被公主用左手按住。
她将右手中的食盒递给顾暄和,“不必行礼了,快回去用膳吧。”她身后的宫女将另一个食盒也递给顾暄和。
“多谢公主。”顾暄和提着两个崭新的食盒回去,云令璟目送他离开。
他刚把食盒刚放到桌上,七皇子就凑了过来。江稷文指着食盒上梅兰竹菊的雕花,笑说:“今日这御膳房的行为诡异,你的行为也有异常啊。先是早起练武,后又出去了那么长时间,带回来这么丰盛的饭菜。嗯?说说吧。”
“我早起练武是常事,习惯了就无异了。”
“也不知道昨天是谁说怕被当成刺客捉了去?”他调侃着,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殿下都不怕,我怕什么。至于我今日回来迟了,是因为在途中遇到了点事情。这膳食是容妃娘娘和五公主馈赠的,对了我还有些事要与你说。”顾暄和便将容妃召见他的事与问他的话告诉了七皇子。
七皇子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早年便听说迟清的胞妹明慧公主嫁入了齐国,想来这容妃便是那位公主。”
顾暄和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解容妃的相助行为,“可她为什么要帮我们?她难道不恨皇上把她的哥哥扣留在殷国吗?“
“或许是迟清被留在殷国免遭了后来燕国七子夺嫡的屠戮,又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自怜吧。”江稷文将菜端出来,“快吃吧,再不吃该凉了。”
“这容妃可能还会再召你前去,不过因她宫妃身份不便,她应该会让五公主来找你。那小公主很好认,眉间一点胭脂记。”顾暄和从水氽中倒出一些热水来冲茶。
“眉心红记?倒真是稀奇。”江稷文动筷夹菜,催促顾暄和快吃。“吃完饭我好在你这个徒弟面前展示一下身手,让你看看什么叫高手。”
一顿饭的时间悄然而过,但直到顾暄和把碗筷都洗净了,七皇子殿下还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上晒太阳。顾暄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两条胳膊盘在胸前,就这么看着他。七皇子又歇了得有半刻钟,感觉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先给你展示一下‘拂云弄月’吧。”他说,“然后你再练基础招式。”
“你这武功名字也太阴柔了吧。”顾暄和撇嘴,显然不愿学这么女儿化的武功。
“柔中带刚不行吗?哎,麻烦你认清形势,现在是你求我教授你武功,你还挑三拣四的。再说这名儿又不是我起的,是我师傅起的。”
“女师傅?”
“废话,不然怎么叫,诶,合着你套我话呢。学武就学武,少打听无关的。行了,我开始了,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江稷文自己手持一树枝,扔给顾暄和一枝,“‘拂云弄月’第一式——轻云蔽月。七皇子快跑两步蹬一脚缸边,跃上青墙,向左折,隐入柳影。
顾暄和握紧木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未发现任何一可疑之处。他的手心逐渐溢出了汗,要是木枝光滑如玉的话,他恐怕早就脱手了。
他的右肩猛得被人一拍。先前他吃了一堑,现已经长了一智,身往左转,手中的树枝随之刺去。可他的左后方却无人,他扑了个空。
“‘兵不厌诈’你还不懂?”江稷文用左腿猛击顾暄和的右腿弯,在他跪地之时,手中的树枝朝他刺去。
他用力往左偏,稳住身形的同时,成功躲过了稷文的攻击。江稷文一记过云掌袭向他,却被他用斩冰刀化解。
“不错,有两下子嘛。”
“彼此彼此。”顾暄和的手刀力度加重了些并趁此空隙站稳。
江稷文侧身收手,疾风后退,拉开与顾暄和的距离。
顾脸和扔掉了树枝,做好近身肉搏的准备后就奔向他。在距他只有两步时,顾暄和开始施展龙虎拳,一招左勾拳制敌颈部,一招右筋拳袭敌心口。拳拳之隙,进退之间,江程文游刃有余地在顾暄和所出的各招之间穿梭,顾暄和以一招“清雪”横扫地面逼他出手,却不想他直接凭风上石凳。
“第二式——流风回雪。”他以树枝为剑,于石径与之一战。行如流风,招如纷雪,旋转间致敌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被江稷文纷繁的招式围困在原地的人,此时深感身心俱疲。
“第三式——拏云揽月。”江稷文见他已无还手之力,足踢其膝,臂锁其颈,摔至地上,才放开他。
顾暄和重获自由,大口大呼吸着空气,手扶着地,艰难地坐起来。
“从你扔掉你的武器开始,你就注定会失败。不能准确预判敌人的行动是你最大的弱点。”江稷文向他伸出手,“来,站起来。”
他握住江稷文的手,借力站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先苦练轻功,把你的脚步声放到最轻。你自己听听你落地的那个声音,‘咚咚’地响,你是真怕敌人听不到你来了啊?行了,歇够了,就去练功。”江稷文掰了一根竹子,把它放到两石凳之间,“就在这儿练,练平衡加轻功。”
“太滑了。”
“多练就适应了。你先在它上面放一条腿试试力度,单腿站立,保持平衡。”江稷文站在竹子上给他做了个示范,“练熟了,就能跟我一样了。”
顾暄和按他的意思开始练,他在旁边不时鼓励一下,“一刻钟了,再坚持一下,你离成为武林高手更近了一步。”
“又过了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