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月光极好,洒在树叶上,枝枝蔓蔓在夜风中摇曳,墙角紫藤花的花香细细密密,一阵阵袭人而来。谁不知道宴白郎最爱的便是紫藤?
这是开春的头场戏,唱的是他最拿手的《小宴》,扮的是最妩媚不过的杨玉环杨贵妃。
“宴郎君,”一声滑腻的长腔直直飘到刘樊寂的耳边,让他不由想到皇帝身边抹着***声音尖细的宦官,但来人并没有这份自觉:“赶紧扮上了,客人都入了座了。”这倒是更有了几分催促娘娘候架的感觉了。
刘樊寂慢吞吞的站起身,拍了拍自己长衫上的尘土,问:“孔二爷可来了?”
“并未。”
“那不着急,孔二爷不来,哪有人敢点戏听?”
最后还是拖到了快八点这才唱上了。最开始并不是听戏,请了几个百老汇出了名的歌手唱流行曲。刘樊寂乐得清闲,慢条斯理的画眉。
因着要唱戏,他还不曾用餐,这会儿早就是饥肠辘辘。无奈也不会有人再甘愿跑上三里路带一笼虾仁汤包给他了。刘樊寂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进食就能活好久好久,太想死了,老天反而就要让你待的长长久久。
他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台,又是怎么对上那双眼的,竟然是一点都不清楚了。却记住了一看便忘不掉的那双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的眼。
紫藤香扑鼻,花是乱的。
“恋香----巢秋燕依人,睡银塘鸳鸯蘸---眼---”
“名花国色。笑微微唱得君王看……”
笑微微……唱得君王看?
夜已经很深了,天空黑沉如铁,没有一丝星光。只有沉默而昏暗的灯亮在他和一方冷榻之间。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化作压力沉甸甸地坠在人心头,让人无所适从。
“宴白郎。”男人解开了上衣的扣子露出了精瘦的胸膛,几道粉嫩的新肉寓示着战争的残酷。男人平静的坐桌边,他没有接过刘樊寂递来的茶:“你不打算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刘樊寂很想笑,笑这个男人的天真烂漫。“刘驿刘少尉当然不知道我们这等下层小民的生活有多难。”
刘驿听了这话,收起了刚刚嘲讽的神色,眸中微暗:“我听闻程先生去世,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三。”
没有年份,但刘驿的心里却像打翻了辣油一样烧的火辣,辣的不由自主的掉眼泪。这是生理上的反应。“每次你都自己抗,找母亲就真的这么难么?”
刘驿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偷偷看了一眼刘樊寂,平静的喝着茶,杯中茶叶也跟着水流起起伏伏。
他喜欢吃茶。那种苦涩的味道,嚼到最后才有一丝丝的甜。
他说那是苦尽甘来的味道。
哪怕这种甜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在满天盖地的苦之后,总会叫人流下幸福的泪水。
“你叫我怎么找?用什么理由找?像我这种就该被打断腿的戏子?”
有时候自嘲真是个好办法,再难堪不愿面对的事,都能用轻松的口气说出来。至少这样别人不会知道你心里被刺成了什么样。
刘驿叹气:“你知道母亲只是过不去那个坎。”
“那你又是为何觉得,我就跨过去这个坎了?”这时候刘驿总是哑口无言的。
头顶两盏日光灯烧坏了一盏,不均匀的光线打在刘樊寂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晦涩不明。
这时候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这个小厮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着讨喜的娃娃脸,声音也是清脆的舒服,只是话便叫刘樊寂不大舒服了:“宴郎君,孔二公子请您去府上。”
这原本面色柔和的青年此刻却冷冰冰的扬声一句:“我有客人。”手上却拍了拍刘驿让他稍安勿躁。
小厮又道:“有哪个客人能比孔二公子金贵了?”这下不只是刘樊寂,就连一贯温和著称的刘少尉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樊寂粗话含在嘴边绕了个圈还是吞回了肚子:“那就说我用凉水洗了头发,患了风寒了。”这之后他也不问那人是不是回去复命了,转过头望着这与他一样带上了假面的男人------他突然有点看不透自己这个曾经像小羊羔一样的弟弟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的声音变轻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
“一个戏子,谎话连篇的男娼。” 他死死地盯着刘驿,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寂灭了。 这时候的他眼神像刀,直来直往,像是要从刘驿的眼底直接戳进心里似的。
但刘驿也是平静的望着他,却选择了默不作声。
“刘驿, 你别想摆脱我了,我会死死抓住你,绝不会放手。 ”
直到刘驿已经慢吞吞的蹦到了门边,他握着门把手却始终没有向下拧开。刘驿转过头,慢悠悠的回答他:“你是我弟弟。”
刘樊寂沉默的隐忍着,不要让泪弄花了辛辛苦苦化好的妆。
最终,还是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