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天地间充斥了无数良辰美景,却偏偏又想到天地混沌初开,江河雏成之时。不知那时有没有这时安静?
送走了刘驿,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岁月蹉跎,在这种蹉跎下,他们的世界无不是蒙上了一层灰。他知道刘驿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一直天真的都是他。
所以他才会觉得刘驿会用只有故事里才会有的非黑既白的眼光来评价他的堕落和疯狂。刘樊寂恐惧也期待,仿佛这样就能拯救他的良心,然后继续把自己当作宴白郎作践。
宴白郎是历史上也算是有名的男宠之一,服侍的是极有传奇色彩的齐国太后赵云姬。她因生的极美又妖娆妩媚被齐文公封为夫人,可以说是一时盛宠。这位夫人头上有位皇后,但架不住她好命的养了个便宜儿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齐献王楚翌亲政前,做了十年的这位太后的傀儡。
赵太后年纪轻轻就守寡,当然不甘后宫寂寞,除去把持朝政,还有个爱好就是和前朝大臣云雨一番,而其中最得宠爱的便是信安君宴郎。
就连史书中都明明白白写着:“质性巧佞,以色见幸。”而“白”这一字,更是说不出的讽刺和怜悯之意。更不要说这男人最终落的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刘樊寂不听劝,给自己起了个这么晦气的名字。后来戏院的管事也不在多说什么------来这的人多是附庸风雅的俗人,哪怕听得这么个名字,也多半是不懂,一个劲的好好好,却不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蹄子上。
也让刘樊寂更加煎熬。
也有人问这历史上有名有姓的男宠戏子这么多,为何偏偏选个不落好的。这时他就会笑着问:“宴白郎姓什么?”问话的不明所以,回答:“姓刘。”
这时候他就指指自己,反问:“我姓什么?”
“……刘?!”谈话就此陷入尴尬的沉默。
唯一不同的便是刘樊寂从不做女人的生意,不做已婚男人的生意,也不做日本人的生意。
正因如此他在这片灰色地带的名声居然相当的好。虽免不了有人骂两句假清高。但在刘樊寂心里,这种状似道貌岸然的假清高,至少还能让他保留三分尊严。尽管这种尊严一到了晚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个深夜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他也总想起曾经和陆骏域相处的每一天,想到他自己曾经很认真的对陆骏域说:“你变老也不错啊,到时候你走不动了,我们就买个大房子,有庭院的那种,那时我就可以推著你去院子里晒太阳,吃饭的时候我喂你,可以帮你擦嘴,睡觉的时候可以帮你换衣服,要是晚上脚冷,我还可以充当免费暖炉。 ”
陆骏域很安静认真的听他说完, 刚要反驳,刘樊寂却握住他的手,“你看,年纪比你小,还是有好处的吧?”
望著那男人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半点玩笑意思。陆骏域定定看他半晌,撇过了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痴。”
刘樊寂微笑不语。
他很清楚对自己重要的是什么。他早已经想得很明白,他喜欢陆骏域,喜欢到想要他留在身边,喜欢到随便他做出什么事都不会真的生气,喜欢到能够忍受他身边数不完的情人和趾高气扬的妻子,喜欢到想和他过完下半辈子。
或者说,他这样已经不算是喜欢那种单纯而可有可无的感情了。
他爱上了陆骏域。
这辈子第一次,第一个,爱上的人。
人心都是脆弱的。他也不例外,他想那个看似强大的坚不可摧的男人也不会例外。
刘樊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骏域。
上海已经是敌占区,他当然不希望陆骏域回来,哪怕再思念再不舍也是如此。这个世界能够让他们自由呼吸的地方实在太少。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老屋抱着陆骏域听收音机时,陆骏域好笑的摸摸他的头问:“小家伙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看著那个男人柔和的带着春风的眉眼笑笑说不是,然后把头埋在了他怀里。
隔了很久闷声地说:“我们以后会一直这样在一起吧?”
陆骏域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声音很平静。
“当然。”
当时他祈求陆骏域是真心对他,现在的他却祈求这不过是一句甜蜜的谎言。
陆骏域也喝着闷酒,身旁毫不意外的坐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勾着桃花眼,军帽随手扔在桌上,似笑非笑。
“你在担心什么?”
陆骏域愣了一下,随后心里苦笑。是啊,他在担心什么呢?担心自己年老色衰,魅力不在?虽然知道是因为战争而无法避免的事情,为什么突然会觉得不安?
还是说他对自己的爱人根本就缺乏信任感?
难道在心里他就认为刘樊寂就应该像他的妻子周玉一样,天天在家里守着他回来?
就算他是个女人,陆骏域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和理由要求对方做到这一程度。他一直认为爱情并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全部。
更何况,他很明白刘樊寂的处境。就和曾经他刚刚步入上海一样的惶恐和无助。更何况刘樊寂已经为他付出了许多,在两人的关系里,可以说一直都是不公平的。
所谓的爱情,本来就是极易被动摇的东西。就像一团火,总会有熄灭的一天。但就算知道这一点,也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