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进来么?”刘湍听着短促的三声门响,抬起头看着那个靠在门边微笑的男人。有些好笑,但他笑不出来。
“已经进来了还用征求我的意见么,陆中将?”于是陆骏域无视了刘湍话中的抵触,径直走到了书桌旁,一眼便能看到一摞繁杂公务。“你嘴巴不要总这么毒嘛,辛苦了。”
刘湍并不领情,他的白瓷缸里已经没有一滴水,便从缸里抓出还吸饱水的茶叶在嘴里嚼。茶不是好茶,嚼起来苦涩异常。“没有中将您辛苦。”
“我们非要这么说话?”陆骏域微微皱眉,为瓷缸里添上了热水。“这难道不是您的意思?”刘湍放下了手中的派克笔,他终于认真的直视着男人。“我没有故意戳你痛处,是想很认真跟你谈。”
刘湍又把眼睛转向了案台:“我们的私事,陈年老账了,有什么好谈?”
“可你放不下。”
“你放下了?”
又是沉默。
陆骏域从来不敢思考他究竟爱不爱刘湍,当然也不会去想他究竟有没有放下这个恼人的问题。他一向把自己摆在胜利者的位置上,向刘湍施舍着自以为是的怜悯。但很显然,刘湍本人并不需要他的怜悯,他甚至也是一样的怜悯迁就着陆骏域。
“那么,好吧。翻过我们的事不谈。来消息了么?”陆骏域又下意识的点燃了雪茄,却又把它狠狠摁在烟灰缸,看这从这玻璃盘里生出的袅袅青烟,就像是回到了当年上海老街。
他们还是热恋中的恋人,在路旁半块大洋一次的算命摊子上求姻缘,又很好运气的抽到了上签。算命先生要了他们的生辰八字,他一度以为先生会顺势说他们就是彼此的天作之合。
本来就是套路,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信命运。
可先生却告诉他们:“有缘无份。”后来证明了他们真是一段孽缘,也的确是无份。
陆骏域还记得当时先生拽住他,对他说:“命,就是你信了,你认了,就真的灵验了。”陆骏域回答:“我不会信。”
真的没有信么?当刘驿带着刘樊寂来老屋见他的那一刻,他就不知不觉的信了。
他忘不掉刘樊寂带着淡淡的笑容和掩不住的天真说:“藤里有风。”那双眼,明明是一双不谙世事的眼,陆骏域却能读出旷世的孤独。然后他又听到这旷世的孤独在他耳边炸开:“花是乱的。”
对极了,刘樊寂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那个人。
花是乱的。
刘樊寂就是那一阵风,吹动了他心中的紫藤。
刘湍很久没有说话,他飞快的从阅读过的一沓报文中找出关于上海的简短的两句,用铅笔轻轻在这两句下划上横线。
“这里当然不会有他的消息。不过,恭喜你,”当刘湍确信陆骏域的眼已经转向了他,才又继续说:“周玉死了。”意料之中的轻松惬意,仿佛死去的这个女人并非是他的妻子而是仇人。
“怎么死的?”
“听说和一个男演员在郊区的宅子里偷情,轰炸来不及逃。”
“她倒是心大,提前通知过竟然也敢这么玩?”陆骏域望向窗外,光秃秃的一片,更不要指望有柳树拂动,他有点失望的移开眼。
刘湍道:“西安那边不是一直和日本谈判停战么,谁知道怎么突然就破裂了。”
“柿子都是捏软的。”陆骏域这时终于看够了书架上那一排外文书名,将眼睛转向了刘湍:“你难道也像他们一样,对这劳神子的和谈抱有幻想?”
刘湍摇头,摇过头却又突然说:“我对胜利倒是还抱有幻想。”
“国党的胜利?”
“我说的是中国的胜利。”
陆骏域突然看不透这个男人,他紧紧的盯着刘湍,试图看到他冷漠的眼中深藏的热切。可刘湍却不看他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像我这种人难道不应该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保家卫国的事,交给你们来做就是了。”
“我没有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抱歉,我告辞了。”话当然已经没法再谈了,陆骏域慢慢转身走出办公室,他能感受到炽热的视线钉在他的后脊上,火辣辣的痛。
合上门的一瞬,刘湍口中溢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屏住呼吸,凝神去听。
刘湍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