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的上海竟也没有了曾经的繁华景象。四家族开始陆陆续续把产业转移到西***京,或是更远的内陆。
上海仅仅有淞沪警备司令杨虎所辖上海市警察总队和江苏保安部队两个团担任守备,如果这两个团能够抗衡日本在上海虹口、杨浦一带派驻的重兵,那姑且称它是军队吧。
但这并不妨碍豪门大户的贵族太太携着先生领着儿女来这弄香楼听戏。自从梅兰芳梅先生在上海一举出名,还真有添了不少看客。他们大多不是来听戏,而是看戏。他们讨论的不是谁的戏唱的好,也从不在乎唱得是哪出戏,却对当家花旦的身段行头评头论足甚至颇为挑剔。
刘樊寂是弄香楼的花旦之一,因着有程先生的提携庇护,出道以来一直是顺风顺水,总有人捧场。更何况他功底不错,身段也软,扮上象了竟真叫旁人看不出雌雄来。
他知道自己是变了。初来上海的窘迫不安被如今的游刃有余代替,他早就学会了在糜烂的舞会上端着一杯香槟,穿着合体的礼服,游走于绅豪贵妇当中。他生的俊俏,又带了点不可言喻的气息,总是很受欢迎的。
刘樊寂自己也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还记得自己跟着一位要员参加过一次宋家的宴会,迎面碰上了自己的母亲带着苏菁进门。他们彼此对视了片刻,他能看到苏菁眼中的诧异和嫉妒,也能看到母亲的失望。
失望什么?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想要的一切,在奢靡腐烂的世道里,用肮脏龌龊来保持自己最后一点体面。
而这种体面,居然还会被无数人羡慕和嫉妒。
啧,这就是上海啊……当初的他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喜欢上海呢?
最尴尬的却是遇到了周玉,这个说着一口流利上海话的泼辣女人二话不说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他其实有些发愣,茫然了很久才想起了这女人的身份,她是陆骏域的发妻。
哪怕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新婚时的你侬我依,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但发妻依旧是发妻。
她名正言顺。
他……他不过是陆骏域颇为得宠的新欢,但这新欢占据了所有旧爱的位置便显得突兀。
更何况,一个男人?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不这么名真言顺的?
熊熊燃烧的大火把他拉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低声的祈祷在他耳边却全部成了那个男人困兽般的绝望,他被炽烈的温度烤炙,听不到那男人吼了什么……但他却能听到房梁断裂的顿响。他能听到横木砸在身上的声音,夹杂着茫茫中男人绝望的呼唤……
“无声!”
原来他真的是“无声”。
横木砸在身上好像一点也不疼……窜跳的火苗已经顺着他的衣角一点一点向上蔓延……他仿佛已经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阿玄……”
“骏域……”
不管是谁也好……他都想再见一面,然后拥抱他,紧紧的抱着,不松手……再也不想放开……
“还记得园里的柳么?没有风……没有雨……亦无声……”他隔着大火铺成的纱幔,笑着对他轻声说。
柳,无声……
“你疯了么!赶紧跑,去防空洞……”但他来不及听程先生说话了。临街已是一片火海,他笑着……一边笑一边哭。他感觉自己又一次置身于那片火场,房外冷的可怕,房内却是炽热温暖……
像他的心一样暖。
1937年的8月13日。陆骏域离开上海已经整整两年。
如果回不来呢?他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得到了无数次的缄默,无数次的回避。
今天他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回不来也好。
至少陆骏域不会因为自己而心碎愧疚。那男人的心里幸好还能保留着刘樊寂最初温顺干净的模样。
他不会忘了他。
但今天,他要离开他了……刘樊寂有点想笑,他一次次的问如果等不来他们回归的身影该怎么办,却没想到是自己没这个命来等待。
你走吧。陆骏域。
继续你的风花雪月,只当这是一场梦吧。
刘樊寂定定的望着天空。
不变的只有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