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樊寂局促不安的垂下头,他突然不敢看这个女人,心里生出一种叫做自卑的情绪。女人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又从铜制的盒子里拿出一支叼在嘴里。他下意识的划了一根火柴,索性女人没有推拒,把头凑过来借火。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他闻到了一股子玫瑰味,霸道的萦绕在鼻尖,而他可悲的发现他根本拒绝不了。
母亲一贯闻不得桂花的味道,每次都要多花点钱去买玫瑰的发油。而刘樊寂最喜欢的,便是攥着母亲的大辫子,贪婪的嗅着那味道。母亲每次都被他孩子气的举动惹的咯咯直笑。
现在,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这玫瑰香气像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又开始贪婪的想要留住母亲发梢的往昔。
但刘樊寂没忘了要回答母亲的问话:“我……我同祖母说自己只是来上海看看学校的。我打算住宿……但是没有那么多钱。祖母只以为住宿不用多交那么多些钱呢,便叫我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住我们家吗?”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响起,刘樊寂抬眼望去,一个穿着藕粉丝绸睡衣的玲珑姑娘婷婷地立在楼梯上,但是她脸上和年龄不符的略浓的精致妆容和眼中的敌意让刘樊寂立刻就认出了她---苏菁。
苏家大小姐,乖张跋扈,横起来是谁都拿她没办法的。
他当然听懂了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瞬间脸就红得像熟了的苹果。再转过头来看母亲,依旧跷着光滑白皙如玉的腿,脸上挂着笑。
话已经没法再说下去了。
苏菁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一个外人又该怎么样去反驳呢?
这是苏家,不是刘家。他就是在刘家也不能那么为所欲为,何况是来这里低声下气的恳求庇护。
一瞬间刘樊寂觉得他比初进贾府的林黛玉还要惶恐可怜。
“不……我寄宿就好了。”
“诶呦,那还要我们给你掏钱呢。你说无缘无故,就因为我们家有钱,你才来找我们的吧?”
“菁菁,话不要这样说。”女人看着刘樊寂脸色已经由红转青,打了个圆场,“你先上楼,这件事我和你哥哥再商榷。”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苏菁急得直跺脚,翻了个白眼就又“嗒嗒”的上了楼去。
沉默。
又是沉默。
屋内灯火通明,但是刘樊寂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他感觉似乎有一阵砭骨的风凛冽地吹来,吹得浑身冰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无论如何是不适极了,刘樊寂极其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样吧,你先住在家里。学校就和菁菁一个吧,正好她也要转学。她不懂事,多一个照应,我也放心。”
真的是照应吗?刘樊寂应着,心中波涛汹涌。他就像一个软柿子,谁看了都想捏捏。自己的性子恐是改不过来了,自己也不想改。
“阿妈,我跟着戏班子住就是了。”而这话让女人一愣,“你要学戏?戏有什么好学的,正正经经上学去。要不然……”女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温和的男声打断了,“母亲莫非还要打断小寂的腿不成?”
刘樊寂转过身,若非那青年穿着合体的军装,他都要惊诧何时多了一面镜子。那哽在喉头的名字呼之欲出。
刘驿就像太阳,不知不觉温暖很多人。
他腼腆的笑着叫了声哥哥。刘驿应了,大步走向刘樊寂,把他从真皮沙发上拉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道,“生的比我俊俏。”
女人也抿嘴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哪里就谁比谁俊俏了?”
青年不接话,但他却问:“住哪?”刘樊寂刚想把回答母亲的那些话说一遍,却听刘驿自顾自说:“跟我去七宝住,总饿不死你的。”
此,暂且不提。
这晚他还是住在了母亲的大宅里。
远处教堂的钟开始敲了,朗朗男声的诵读声传来,他有些惊喜的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念着。
“大江东去,浪淘沙,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听着,听着,伴随着这激昂的男声,心中的不快好似都被英雄英姿光置于一旁,他心中感到无比畅快。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好啊!驿哥哥颂得真好!”一阵甜腻腻的尖叫声瞬间响起,惹得他“嘭”地将窗户关上。
缓过神来,刘樊寂颦蹙许久,叹了口气。窗外母亲花园里的黄鸟都被苏菁惊得飞起来,钟也不敲了。
那人还会颂吗?他的哥哥。
刘樊寂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他等着黄鸟飞回来,也等着风声再起。
他有信心将这些美好的事物等回来。
可是夜已经深了。窗外响着的蝉鸣和樟树的香气缱绻交织,已然昏昏欲睡。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靠在床头的刘樊寂一惊,睡眼瞬地睁大。 他扑向窗台,上半身整个伏在窗台上。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刘樊寂对上了青年含着深情的脸。
相视,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