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不合时宜的响起木屐声，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女佣倏地打开了那彩色琉璃门，惹得刘樊寂将眉头展开的时间都没有。
“刘先生，请跟我走吧，苏夫人已经回来了。”刘樊寂讶异的抬起步子，事实上他以为要等很久。
临近大门，抬眼望去，看见一位裹着黑色貂皮大衣，身着一身红色旗袍，蹬着金黑木屐的女人摇着玲珑的身姿朝他走来。
和记忆中那素面朝天美的窒息的母亲如出一辙。和记忆中那温柔贤惠倔强刚强的母亲截然不同。
一步。两步。三步。
她愈走愈近。
空气仿佛凝固。
报纸上的绝代佳人，大红的嘴唇鲜艳明丽，衬着肌肤雪白。父母口中的家族败类，眼中泛着晶莹的光，睫毛颤抖，像蝴蝶的翼膀，清亮透彻。
自己眼中的母亲，小时候带自己去喂鸽子，一群鸽子扑棱扑棱飞起来时候和自己相视一笑的母亲。
她还会认得自己吗？
终于，母亲停下了脚步。
刘樊寂多么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原谅了祖父母的热切的话啊，至少听着不是那么疏离，让自己也少些愧疚。她却只是淡淡的向女佣开口：“给二少爷倒杯茶，好好招待。”
刘樊寂的泪终于掉下来了。但至少，母亲还是认他的，不是么？
天已经尽数黑了，星星燃着火苗沉沉睡去。
母亲终究还是没原谅祖母。
那年他还小，在刘府睡午觉。客厅里传来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女人尖厉的叫声。
他寻不到哥哥，独自一人赤着脚走过去，趴在门旁瞪着眼睛偷偷看着，母亲披散着头发，流了满脸的泪。祖母气的直哆嗦，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杯掷向她。
茶杯正好砸在她的右肩然后狠狠摔碎在地，碎裂的玻璃碴溅得老高，母亲却无知无觉，缓缓的跪在地上。
刘樊寂不知道母亲有多痛，只是觉得瓷砖踩在脚下很凉。
那天中午天气很好，他的母亲却痛失了一个孩子。
因为祖母的狠戾话语和一个茶杯，她摇摇晃晃的走出刘府，没有回头。
当时刘樊寂听见祖母和祖父的交谈中依旧带着怒火：“丢脸，真是对不起祖宗啊！你说我怎么有个这样的儿媳，跑去别人家生孩子还不知羞耻。”
他还记得母亲跪在地上，蜷缩起来，那样子就活生生像一只脆弱的猫：“阿妈，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然后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母亲夺门而出时苍白的脸，和见到他之后惊诧恼怒又复杂的表情。
可是母亲再也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了。每当刘樊寂听到众人追捧，女佣们口中所带着戾气的苏家大小姐，都觉得可笑。
他又笑不出来。
泪早就流了满脸。
刘樊寂忽然感到一阵温柔的风袭面而来，氤氲着清香。
恍惚中瘦弱的青年好像看到母亲抚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好好儿的，不许哭。”
他使劲点头，紧紧咬着嘴唇。然后哽咽着叫了一声“阿妈”。
女人也放软了声调，道:“好了。坐下来，慢慢说。”
但恍惚也终究是恍惚。
女人也就难得温情了一瞬，她还在吐着烟圈。
片刻。刘樊寂看着沉默的母亲，起身准备告辞。
“慢着。"女人的声音像吐出的烟雾一样弥散着，缓慢而又空灵，明明是他母亲啊，可刘樊寂心中蓦地直发虚，只能忐忑的坐下。
“好好听着。刘家的事情我暂且不计较，可是你祖母真的敢让你来吗？”她笑着拿起沙发上的一把绣花小折扇，徐徐的扇着风，已经吸尽的烟在烟灰缸里燃着不甘的火苗。
“还是说你自己大着胆子来的？”母亲蹙眉，良久望着一言不发的刘樊寂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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