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樊寂和刘驿是不一样的。缺失了十几年母爱后回到这个家,那么心心念的家,也就不算家了。
刘樊寂没请过好先生教他读书,他是从绍兴一带的小村落,被人带到上海投靠-母亲的。
暮色四合。原谅我用了这样一个简单甚至粗糙的词汇。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傍晚,刘樊寂望着远处朦胧的远山被暮色笼住,他独自一人坐在乌篷船中听着船底流水的潺潺声,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此至上海,只怕是回不去了。
刘樊寂深知寄人篱下的日子有多么难捱。母亲虽有钱有势,算上海滩的一方势力,可听多了流言蜚语,他也不知多年未见的这个“母亲”此时到底变成什么模样了。
多年前由于第一任丈夫病故,母亲带着长子也就是刘驿改嫁苏家,却没想到在两年后苏先生暴毙而亡,这可怜的女人从此被人诟病为灾星。她很少管自己的大儿,甚至几乎要忘了在绍兴老家还有一个小儿子等着她。
女人独身打拼了一份事业。
刘樊寂的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为何所有人的生活都如此不易?
听着小哥的吆喝声,他匆匆忙忙地擦干泪,探出头去。
“先生,到了。拢共是……”已被风吹日晒黝黑的脸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两块大洋。”
刘樊寂没有讲价,他径直从黑色皮箱中掏出两块大洋,将头上戴着的洋布帽塞到他手中,只笑说:“戴上吧,你不容易。”
“谢谢……”小哥已经哽咽,流出两行清泪,“这大洋已经够我一天的吃食了。”
刘樊寂走远,心中波涛汹涌。
他从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花园。种满了樟树,夹杂着几棵稀稀疏疏的法国梧桐,摇曳着碧绿的叶子,被阳光染上一层金光。草坪上还散落着几个零零落落的花床,种着火红的杜鹃和艳丽的玫瑰被树荫投下的阴翳笼得安逸。
他有些惶恐。
每个人在面对与自己而言陌生的一切时,都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或者,我该换个措辞,是世界将你一个人孤立。
刘樊寂小心翼翼地走近,草坪上大门前垂手站着一个女仆人。
“我……找苏夫人,她是我母亲。”
那女仆踌躇一刻,诺诺地应着:“是刘公子吧,您先请进去吧,苏夫人还没回来。”
于是刘樊寂盯着自己的青布鞋尖走进大门,离着客厅还尚且有一丈远,就听见门中传来甜糯的女声:“那修钢琴的俄罗斯人什么时候来呀?”而那一旁稍稍弱下去却也带着不明的暧昧意味的女声应着:“小姐别急,马上就来了。”
他知道,这是母亲第二次婚姻的证明。就像他和刘驿是母亲第一次婚姻的证明一样。
他们都是可怜人。
刘樊寂已然走进客厅去,站在一旁被掩着彩色琉璃的会客厅等着。这时他蹙眉听着一高一低女声的谈话:“会客厅又来人啦?”
“是呀小姐,听说是夫人的二子,您的哥哥。”那略高的女声“嘁”了一声,踩着木屐“噔噔”地上了楼。而仆从仿佛轻声舒了口气,随即对旁边的小丫头说着话,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些暧昧,又有些说不清的嘲讽:“听见没,咱们家小姐又喜欢上谁了?可真是暗生情愫的好年纪。”
“哪儿啊。依我看,姐姐的年纪同那俄国人才更配些。”娇俏的嗓音倏忽在客厅响起。年纪稍长的女佣语气一转,声音低下去几分,急急忙忙的掩住了小丫头的嘴,却也带着几分得意:“嘴皮子倒是油腩腩的。叫小姐听见可怎么是好。”
“小姐不在楼上琢磨怎么勾引男人,倒把耳朵插咱们这儿干嘛?”小丫头嗤笑一声。
年纪稍长的女佣也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捶着小丫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还有客人呢。”
“客人又怎么了?不外乎是来找主子的,和那小浪蹄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罢,听见也好长长见识。”
女佣轻踹了丫头一脚。一直听着的刘樊寂也忍不住悄悄打开一条玻璃门的缝,窥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姐姐踹我做甚?我说的可都不错。主子与上流公子交好可也是有资本的。可她呢,仗着自己和主子长的有三分相像,就开始没脸没皮的勾搭男人了。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下流东西,考试回-回不如意,闹着主子给她转学呢。”
年长的女佣叹了口气说:“说到考试了,还是大少爷争气,进了军校将来是有大造化的。”
刘樊寂听是讨论他哥哥的,凑近了琉璃门,听得更仔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