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寝殿。
此刻的皇后寝殿人来人往,端水的侍女、为皇后止血和催生的御医、助皇后分娩的稳婆……而明成帝与大将军只能与皇后隔着纱帐,慕容落一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正坐在寝殿大厅心急如焚。
这时,太医院院判张瑾生从里面快步走出,跪在了明成帝面前。
“陛下,皇后娘娘此胎身形比寻常人家孩子都要大上一轮,再加上皇后娘娘最近心情烦闷,对胎儿有不良的影响作用,导致难产啊,还请陛下恕臣医术不精之罪!”
明成帝听后龙颜大怒,竟将桌上的茶杯都摔了出去,怒指张瑾生:“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皇后顺利产下胎儿,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子,朕奉劝你好好护母子平安,不然你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
“陛下!臣妾请陛下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儿!无法两全便舍母保子!”
镇国大将军慕容安立马从椅子上站起,对着里面的女儿含泪喊到:“落儿!爹不准你说这种话!你不会死,肯定不会死!”
纱帐中,慕容落躺在榻上,满身虚汗,她整个身体已经痛到扭曲,一双玉手也爆起了青筋,她死死攥着被角,而稳婆边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边擦去她不断涌出的鲜血。张瑾生也在为她施针止血。
“娘娘,臣已经尽力,您保大还是保小,请您快速做出决定!”张瑾生说道。
“张大人,请您保住我的孩儿,先不要告知陛下和我爹,等孩子生出来至少我还见不到他们的眼泪。”慕容落嘶哑着声音轻声讲道。
她空洞的双眼望着寝殿外头,她知道这次之后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她亲自看着稳婆划开自己的肚子,脑海中对自己的人生回顾了千万遍,她感觉自己十分无助,最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娘娘!娘娘!……”
明华殿。
“陛下莫要太过于悲伤,皇后娘娘用命诞下公主,陛下应该高兴才是。”顺全边给明成帝磨墨,边安慰着他。此时的明成帝正在为给公主封号拟旨。
“朕可怜的孩儿生下便没了生母,朕对落儿有太多的愧疚,又如何去释怀?!”他两眼泪千行,止不住地哭泣着。
“顺全,公主封号颁旨之后,你便去将军府料理一下皇后的家人,务必落实。哦还有,你去取一下监正送的那一枚玉佩,等一下一并带去皇后寝殿吧。”随后摆摆手示意他去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慕容氏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为大雍朝绵延子嗣有功,特此封为秀贤皇后,葬于京郊皇陵。然其所生之女赐名长安,封号长盛,后交于皇太后抚养,钦此!”顺全对着一众皇后奴仆说道。
“奴代先皇后领旨!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侍女莹莹眼含热泪,显然对旧主的离去还耿耿于怀。
“莹莹姑娘,陛下知道你服侍先皇后有功,特让我告诉你此后你便去太后那一起照顾公主,以免你后面跟了不太好相处的主儿受委屈。这是陛下的恩典。”
顺全说完,便将钦天监的那一枚玉佩递给了莹莹,“姑娘,这是监正赵大人送给小公主的礼物,请你务必收好,然后戴在公主胸前保她平安。”
莹莹抬了抬眼,又低下眉去,也难掩愁容,大家都知莹莹是先皇后的陪嫁宫女,感情最为深厚,先皇后骤然离去,她自然没有了精神依靠……
“奴谢陛下恩典。”
她对着殿上那座新的牌位连磕了三个头。
“大雍明成年间秀贤皇后慕容氏之位”。
“娘娘,我定用我一生护公主周全,还请娘娘安息早日入轮回。”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如今春日,却是像秋日那样悲凉了……
六年后。
孟长安正值六岁年华,依旧在太后宫中抚养,她曾无数次坐在明成帝腿上呆呆地问:“父皇,女儿的母后为何到现在都不来看我。”
而明成帝强抑心中伤痛,每次都亲昵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安儿,你的母后跟你做了个约定,每天在梦中相见,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陛下,贵妃娘娘宫中传来消息,刚刚贵妃娘娘犯恶心,便去找了御医瞧了,是有三个月的身孕,刚刚贵妃还一直嚷着让您去看她。”顺全传话说道。
孟长安听闻此消息,还没等皇帝反应过来,她便拉着父皇的衣袖:“父皇,娴娘娘可是要为安儿生弟弟妹妹啦,父皇快点去看望娴娘娘呀!”
明成帝笑了笑,正要起身牵着孟长安一起去看望贵妃,此时,钦天监监正赵麓前来拜见,他先是行了君臣之礼,便将目光转向孟长安,说道:“公主,今日要随臣去书堂复习功课了。”
小长安瞬间低下眉去,撅起自己的小嘴,哭着看着自己的父皇,明成帝不发一语,只是轻声让她跟随赵麓去学功课,并且许诺她等她下学便给她送来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莹莹,公主学功课你继续陪着吧。”明成帝说完摆摆手便往贵妃宫中赶去。
莹莹看着眼含着泪的公主心中不免心疼,六岁的公主眉眼间与先皇后十分相似,樱桃嘴柳叶眉,眼中的那份英气都是如此的相似。
万和书堂内。
赵麓示意孟长安坐在第一排右手边的蒲团上,莹莹服侍在旁。今日的孟长安比以往更加委屈,本是要和明成帝一起去看望娴贵妃现在却又坐在这书堂。
可令孟长安惊奇的,今日这书堂内竟是多了一位学子,他是一位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她眼中的他如春风拂柳,他的眼眸明亮而清澈,没有一丝杂质,宛如春江潮水,流过青山,连绵起伏。
“公主莫恼,老臣不是故意扫公主的兴,但公主身为大雍的唯一一位皇嗣,不得不要发奋一些。哦,还有,公主,这是京城辅国大将军陈大人家的陈易公子,以后就跟公主一起温书啦!”赵麓笑着说道。
孟长安眼珠子一转,表情似乎缓和了些,甚至露出了笑容,她猛地拍了一下书桌,把身旁的莹莹吓得不轻,“既是为父皇分忧我自然担待担待,还有那位小公子陪伴,本公主自然不会烦闷啦!那老师今天我们学什么啊?”
赵麓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递给孟长安和陈易。她的眼里瞬间仿佛有了星辰,接着抬头期待地望着赵麓。
“公主、公子,今日老臣要教你们的是这卷书里的《阿房宫赋》。”
“《阿房宫赋》?”陈易疑惑道。
赵麓随后指着书说道:“这是很多很多年前一位文学大师写的一篇赋作,公主和公子不妨先和老臣将这首赋作读一遍。”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万和书堂内,孟长安和陈易认真领略了这篇《阿房宫赋》……
孟长安读完后,眼珠子依旧一转,像是在思考着这篇赋作的绝妙之处,忽然她说道:“夫子,我读着确实是有一想法,从‘明星荧荧’到‘三十六年’一段上承‘为秦宫人’,这是脍炙人口的一段。不直说美人众多,却用明星、绿云、渭涨、雾横比喻妆镜、晓鬟、弃脂、焚椒,间接地写出美人之多,其手法已很高明。”
赵麓听了孟长安的一番言论,已是大为震惊,他虽早就知道她是大雍天选之子,却不曾想到六岁之时竟已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公主看到的仅仅是这篇赋作的艺术手法,而这位文人想表达的意思公主却没有读出来。”陈易在旁看着书淡然地说道。
孟长安瞬间对他投去了异样的眼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这最后一段,过了片刻,陈易已将全文阅完,却摇了摇头,赵麓见此状便循声问他:“公子为何摇头?”
“夫子,通读此篇,我心中感慨万千,后人只‘笑’前人、‘哀’前人,却不肯引以为鉴,硬是要蹈前人的覆辙,就只能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复‘笑’后人,这的确是可悲的。可是这文中的大秦却是天地茫茫,壮阔无比,从文首‘六王毕,四海一’起我看到的就是一个统一六国,战无不胜的大秦王朝。而我大雍现如此之国力却是远远不够,夫子我说的可对?”
此时的赵麓已是惊叹不已,他已经被自己眼前的这位陈家公子而折服,随后他露出浅浅的微笑,窗外已经下起了微微细雨,雨打梨花,燕回高楼,他望着窗外之景,长吁了一口气。
“陈易,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一鸣惊人,你在家可是一直在温书?”孟长安骄傲地撅起嘴说道。
陈易听后露出浅笑,摇摇头,“公主,我不喜欢读书,今日之言就当是我的胡诌八扯吧!”
他正起身要走,孟长安却立马拽住了他的衣袖,不慎将手中毛笔上的墨水沾到了陈易的衣袖上,她意识到不对,便迅速缩回手,脸也泛起了红晕,“你日日都会,都会来这里温书吗?我父皇给我的桂花糕很好吃,你来宫里我能天天给你带!”
“那,自然不会拒绝!我实在感激不尽!我在家也经常吃桂花糕,实在是香甜可口!”陈易爽快地答道。
兵器冢中。
剑匣内的那把剑突然剑气凌人,似要冲出天际……
长生剑派。
顾清远正站在白城山头练习剑法,身影轻盈,他的玉手也正旋转着手里的那把清雨剑,他是这长生剑派的大师兄,无父无母,在这白城山生活了二十年,可纵然他是大师兄也无法练就那顶天立地的长生剑法。
忽然,他看见青天之上似有剑气划过,那是一股很强的剑气,而他十分熟悉,他认得这是盛歌剑的剑气,他低下眉,将剑收回剑鞘,远眺着山下的那座皇城,思绪万千。
“难道那个人终于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