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没喝酒，江澄喝得不算多，聂怀桑已经投入桌子的怀抱，剩下两个能喝的在猜拳。
蓝氿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整个人耷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端着碗，眯着眼小口小口喝着，他突然道：“魏无羡。”
魏无羡喝着酒懒洋洋应他。
“你怎么在晃？”蓝氿笑着晃了晃脑袋，迷糊道：“我好像有点醉了。”
他好像还是喝不过长年喝酒的人。
实在可恶。
魏无羡觉得稀罕，戳了戳他的脑袋，又迅速收回手，“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会说自己喝醉了的人。”
蓝氿呆了一下，扭头对江澄道：“魏无羡不要脸。”
江澄赞同点头。
他又扭头对蓝忘机道：“魏无羡不要脸。”
蓝忘机也点头。
魏无羡大概也是有些醉了，眯着眼开始不满地握着拳头轻轻砸桌，喊道：“你们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蓝氿笑他：“魏无羡，你现在太幼稚了。”
魏无羡刚想反驳，却被江澄一把拽起身，他不解看着江澄，问道：“干嘛啊？”
“当然是回去了，醉成这个样子也不嫌丢人。”
那边的蓝氿也被蓝忘机扶起，他垂眸看着蓝氿，道：“阿懿，可以走吗？”
蓝氿只觉得腿软，轻轻摇头道：“腿好软……等…等我缓一下……”
蓝忘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道：“上来。”
蓝氿手撑着他的肩膀，慢吞吞爬上去，下巴搁在蓝忘机的肩膀上，往旁边一看，江澄也已经背起魏无羡，剩下一个聂怀桑还趴在桌子上。
他们雇了一个人背着聂怀桑。
还没到宵禁，一群人顺着山路慢慢上山。树木摇摇摆摆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魏无羡在江澄背上还要同蓝忘机插科打诨。
蓝忘机不讲话，蓝氿就笑眯眯地刺他，虽然并没有对魏无羡造成什么创伤。
一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上山，月光倾泻而下，透过树隙留下斑驳痕迹，被少年们晃晃悠悠踏过。
放纵一夜的后果就是头痛，蓝氿揉着眼坐起身，看见身旁几个人沉默一瞬。记起昨夜的事，他默默挪向角落，看着周围躺得横七竖八的三个人，扣了扣脸颊。
昨天晚上，魏无羡沾床就睡，聂怀桑被扔在床上某处没人管，他硬拉着江澄和蓝忘机一起在这睡。江澄看他醉了倒是顺着他，蓝忘机则受不了那么多人，看他们没有什么事转身就回静室了。
蓝氿受不了那么尴尬的事情，偷偷溜了。
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
他骂的时候，魏无羡一直笑嘻嘻地听着，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半点也不生气。蓝氿在旁边揉揉耳朵，他还真没听过叔父这么骂人。
蓝启仁一走，魏无羡就坐下了，对江澄道：“现在才让我滚远，不觉得晚了点吗？人都玷污完了才叫我滚，来不及啦！”
虽说蓝氿已经将水行渊封印了，但总归是还没有根除，这种东西极难根除，又不能像岐山温氏那样赶去别的地方。蓝氿家主，也就是蓝氿的父亲又长年闭关，蓝启仁为此大耗心力，讲学的时辰越来越短，蓝氿也闲下来了。
一如往常，他在符箓制作上出现了什么问题时，总是要去藏书阁翻翻书。
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蓝氿蹲在蓝忘机旁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眼前白色的毛茸茸，拿起旁边的草喂给它们吃。他扭过头，笑道：“这两只兔子是魏无羡送的？”
蓝忘机拿着书的手一顿，转头看他，眉眼中似乎带着些许不解，眼睫一颤一颤的，很是好看。
蓝氿看懂了他的意思，抱起其中一只兔子，揉了揉它的脑袋，走到他身边，道：“感觉这种东西只有魏无羡才会送，而且……只有他的东西，你才会留下。”
“荒唐。”想都没想，蓝忘机脱口而出。
蓝忘机看不明白，蓝氿却是看得明白的。
他哥分明就是想跟人交朋友，但是不好意思说！
他哼笑两声，不去理蓝忘机，专心跟两只兔子玩。
蓝启仁也是怕了魏无羡，正怕自己的得意门生受了他的玷污，近墨者黑，忙不迭让蓝忘机不用再来了。
云深不知处内，有一堵长长的漏窗墙。每隔七步，墙上便有一面精致的镂空雕花窗。雕花面面不同，有高山抚琴，有御剑凌空，有斩杀妖兽。蓝启仁讲解，这漏窗墙上每一面漏窗，都刻的是姑苏蓝氏一位先人的生平事迹。而其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四面漏窗，讲述的正是蓝氏立家先祖蓝安的生平四景。
这位先祖出身庙宇，聆梵音长成，通慧性灵，年少便是远近闻名的高僧。弱冠之龄，他以“伽蓝”之“蓝”为姓还俗，做了一名乐师。求仙问道途中，在姑苏遇到了他所寻的“天定之人”，与之结为道侣，双双打下蓝家的基业。在仙侣身陨之后，又回归寺中，了结此身。
这四面漏窗分别正是“伽蓝”、“习乐”、“道侣”、“归寂”。
这么多天来难得讲了一次这样有趣的东西，颇有意韵，虽然被蓝启仁讲成干巴巴的年表，魏无羡却终于听了进去。下学后笑道：“原来蓝家的先祖是和尚，怪不得了。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蓝氿用肩膀撞了一下他，扬眉道：“你怎知我们蓝氏不解风情？”
魏无羡摸着肩膀诶哟两声，故意逗他，“连春宫图都没看过，如何了解风情啊。”
蓝氿朝他翻了个白眼，拉着江澄和聂怀桑退后几步远离魏无羡，一边走还一边道：“我们不理他。”
魏无羡早已习惯，只道一句，“耍赖。”他坐回他的位置，挪也不挪，等着蓝氿带入过来拉他。
“幼稚。”蓝氿轻哼一声，带着两人在魏无羡身旁坐下，扭过头故意不跟他讲话。江澄和聂怀桑就这样被两个人折腾来折腾去。
众人也是料想不到，以古板闻名的蓝家会有这样的先祖，纷纷讨论起来。讨论讨论着，中心便歪到了“道侣”上，开始交流他们心中理想的仙侣，品评如今闻名的仙子们。这时，有人问道：“子轩兄，你看哪位仙子最优？”
魏无羡与江澄一听，不约而同望向兰室前排一名少年。
这少年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正是兰陵金氏送来姑苏教养的小公子金子轩。
另一人道：“这个你就别问子轩兄了，他已有未婚妻。”
蓝氿倒也知道些东西，魏无羡有个师姐，也就是江澄的姐姐，江厌离。旁人都说这江厌离是中人以上之资，天赋亦不惊世，在各家仙子群芳争妍之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色。可他常常听魏无羡和江澄在他耳旁念叨，师姐怎么怎么样好，阿姐怎么怎么样好。
他听魏无羡他们说，江厌离会做莲藕排骨汤，会做许多好吃东西，是很温柔很会照顾人的一个人，蓝氿觉得江厌离应当是一个极好的人。
他这么觉得，有人却不这么觉得。
听到“未婚妻”三字，金子轩嘴角似乎撇了撇，露出一点不愉快的神色。最先发问的那名子弟不懂察言观色，还在乐呵呵地追问：“果真？那是哪家的仙子？必然是惊才绝艳的吧！”
金子轩挑了挑眉，道：“不必再提。”
魏无羡忽然道：“为什么不必再提？”
兰室中众人都望向他，一片惊诧。平日魏无羡从来都笑嘻嘻的，就算被骂被罚，也从不生气，此刻他眉目之间，却有一缕显而易见的戾气。江澄难得没有斥责魏无羡找事，坐在他身旁，面色也极不好看。
蓝氿知道他们生气，皱着眉用手握住身旁魏无羡的手臂，对着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太冲动。
魏无羡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金子轩却傲慢地道：“我不想提及此事，有何不可？”
魏无羡冷笑：“不想提及？你对我师姐，有何不满？”
旁人窃窃私语，三言两语明白过来。金子轩相貌骄人天资夺目，若是以江厌离自身的条件，照常理而言，确实与之不相匹配。江厌离之所以能与金子轩订下婚约，是因为母亲出自眉山虞氏，而虞氏和金子轩母亲的家族关系要好。
金氏家风矜傲，这点金子轩继承了十成十，眼界甚高，早就对母亲给自己擅自定下的这门婚约极其不满。今天逮准机会，恰好发作。金子轩反问道：“那她究竟有何处让我满意？”
这语气，难说尊重。江澄霍然站起，魏无羡把他一推，自己站到前面：“你以为你就很让人满意吗？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挑三拣四！“
因为这门亲事，金子轩对云梦江氏素无好感，也早看不惯魏无羡为人行事，更自诩在小辈中独步，从未被人这样看轻过，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她若是不满意，你让她解了这门婚约！总之我不要你的好师姐，你若稀罕你找她父亲要去！他不是待你比亲儿子还亲？”
江澄目光一凝，魏无羡怒不可遏，飞身扑上，提拳便打。金子轩虽然早有防备他会发难，却没料到他发难如此迅速，话音未落就杀到，挨了一拳，麻了半边脸，一语不发，当即还手。
最后是蓝氿一人给了他们一张定身符贴脑门上，两人才冷静下来。他先揭开了金子轩额头上的符箓，金子轩能动作的那一刻还想同魏无羡打架，被蓝氿拦下来。
想起金子轩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心中实在不适。他直勾勾盯着金子轩的眼睛，道：“若是稀罕找她父亲要去？金公子这样说未免有些太不尊重江家仙子了……再怎么说，江家仙子都是你的未婚妻，自己不喜，无可奈何，便将气撒在旁人身上，撒在姑娘身上？实在不像金氏所为。”
说罢，蓝氿不去管愣住的金子轩，伸手揭开魏无羡额头上的符箓，让江澄拽着魏无羡跟他一起离开，走了两步还不忘回来将聂怀桑一起拽走。
留下众人互相看着对方，眼中诧异。今日不仅是魏无羡发脾气，怎的一向以笑示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人撕破脸的蓝氿也如此？
这江家仙子当真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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