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从来极少有沉船或落水惨事，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既然水行渊在此出现了，只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别的地方被赶过来的。

温氏以太阳为家纹，意喻“与日争辉，与日同寿”，仙府占地甚广，可比一城，名为不夜天，又称“不夜仙都”。以温氏作风，这水行渊大概率是他们赶过来的。

虽然已知此地水祟根源，众人却反而默然了。若是温家人干的，无论怎么控诉谴责，也是于事无补的。首先他家不会承认，其次也不会有任何补偿。

一名门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

蓝氿摇头，轻声道：“长不大的。”不说他，他的二位兄长，饶是他的叔父蓝启仁也绝不会坐视不管。他已将水行渊暂时封印，也可以让彩衣镇的人在叔父回来前安生一段时日。

他抬眸望着太阳，被光刺得微微眯眸。旁边门生看着，总感觉自家三公子似乎被这个太阳照得受不了了，想把这个太阳揪下来，揉吧揉吧塞进刚刚水行渊出现的那个漩涡中。

水行渊这事，要说麻烦吧，其实不是特别麻烦，虽说蓝氿已经处理了大半，但该蓝启仁忙的，还是一点不少。

他们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中人口密集处划去。

穿过拱桥，船只驶入河道，魏无羡又发作了。

他竹蒿一抛，一脚踩在船舷上，对水照镜，瞧瞧自己头发乱了没，浑不像刚刚挑过数只水鬼、从水行渊嘴里逃脱，气定神闲地冲两岸抛出一溜儿的媚眼：“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他年纪极轻，相貌又明俊，这般神采飞扬，真有些轻薄桃花逐流水的意味。一女子拨了拨斗笠，扬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一个你好伐？”

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魏无羡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扬手飞出一只圆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极快，两船相迎立即擦舷而过，魏无羡回身接个正着，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他在一旁天花乱坠蜂蝶乱飞，蓝忘机目不斜视，一派高风亮节。忽然，魏无羡指着他道：“姐姐，你们看他俊不俊？”

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应对，河上女子们齐声道：“更俊！”这中间似乎还掺了几个汉子的嬉笑声。

魏无羡又指上了蓝氿，道：“姐姐们，你们再看他俊不俊？”

蓝氿刚用水洗掉脸上的血渍，扭头发现魏无羡居然在勾搭小娘子，还扯上了自己。他理了理头发，扬着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眸子勾魂夺魄，眼中的狡黠显得他可爱居多，泪痣在眼下倒显得他有些风情。他对着岸上的女子道：“姐姐们勿要理介呆瓜。”

蓝氿虽声音青涩，但一口本地话讲得很是软糯缠绵，吴侬软语，同他平时讲话差别很是大。

魏无羡乐道：“姐姐们看他，他在跟我呷醋哩，坏得很，还有后面那个更俊的，你们只夸我不夸他们，回去都得同我闹！”

“都俊都俊！” 整条河中荡漾起一片莺莺呖呖的笑语。另一个女子迎面撑船而来，道：“好好好，勿要呷醋，姐姐也送你们两个，小郎君接着！”

两个枇杷落入手中，魏无羡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更大，指蓝忘机和蓝氿道：“叫他们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蓝氿笑眯眯的应道：“好呀，明日我们出来玩，姐姐在这岸上等我们，我们来买两筐枇杷。”

魏无羡把那只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蓝忘机平视前方，道：“拿开。”

魏无羡便拿开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江澄，接着！”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飞掠而过，他单手接了枇杷，露出一点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无羡春风得意道：“滚！”转头又问：“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见他们在聊天，蓝氿无聊得紧。脚尖一点跃入另一艘小船，一屁股坐江澄旁边和他一起吃枇杷，他细长手指剥开枇杷皮，对江澄道：“我们这儿的枇杷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

江澄半信半疑，剥开皮试了一口，俊俏的面容马上被酸得扭曲。口中酸涩感难以散去，江澄道：“这就是酸甜？你的味觉是失灵了吗？”

蓝氿“诶”了一声，笑眯眯的凑上去贴着江澄，把自己刚剥好的枇杷举到他面前，道：“你这是运气不好，尝尝我的。”

江澄瞥他一眼，挑了挑眉，看起来是完全不相信他了，但还是低头咬了一小口，评价道：“还不错。”

“就说是运气问题。”蓝氿得意看他，将剩下的枇杷吃完，拍拍手站起身，低头冲着江澄笑道：“江兄可要把剩下的枇杷吃完，不可以浪费东西哦。”

“能不能滚。”江澄气笑，站起身便要踹他。

蓝氿笑着躲过，跑到另一艘船，对着他挥了挥手，道：“你别生气呀，我去问问我们何时能上岸。”

他走到蓝曦臣和蓝忘机身旁，问道：“何时可以上岸？”

蓝曦臣道：“大概一炷香。”

蓝氿点头，垂眸想着水行渊和岐山温氏的事，蓝曦臣和蓝忘机皆如此，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对面迎来一只吃水极重的货船，船上压满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黄枇杷。蓝忘机看了一眼，继续平视前方。

蓝曦臣却道：“你想吃枇杷，要买一筐回去吗？”

“……”

蓝忘机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蓝氿小声道：“二哥总是心口不一，我看他对魏无羡真的还挺喜欢的……若是旁人惹他，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哪像魏无羡一样，还会恼他。”

蓝曦臣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现在这样很好。”

蓝氿也弯眸，“是很好。”

翌日哺时。流云缓动，遮住烈阳，难得多云。蓝氿软磨硬泡带上了蓝忘机，蓝忘机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模样。

蓝氿朝着远处赶来的三人挥了挥手。聂怀桑原本一脸兴冲冲的样子，看见他身后的蓝忘机笑容一顿，双腿不受控制退后两步，尴尬地笑了两声。

魏无羡看见蓝忘机也是一愣，问他：“蓝湛，你怎么来了？”

蓝氿知道他们都有些忌惮蓝忘机，但他实在不忍与魏无羡同岁的蓝忘机日日没有一点娱乐。今天，他势必要带这一群人好好玩玩！

他特意嘱咐，今天的蓝忘机是以自己兄长的身份跟他们一起玩的，让他们放宽心玩。江澄倒无所谓，他本来就闹不出什么事。

魏无羡则是一脸兴奋，发誓要带这个小古板玩到将蓝氏三千门规忘掉为止。其中最是战战兢兢的，必然是聂怀桑了，但他闷了一日，好不容易可以去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五人先是去昨日约好的岸边，昨日的两个姐姐虽带着斗笠，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极好认的。蓝氿讲究一个雨露均沾，在这个姐姐这里买一筐，在那个姐姐那里买一筐，拜托了个散修送到云深不知处。

昨日送了两个枇杷的女子忍不住笑，“小郎君们果然来了呀，枇杷好吃伐？”

“自然是极好吃的！”魏无羡这人，脸皮厚嘴巴甜，一身意气风发，很是讨人喜欢。

“好好好，小郎君们喜欢就好。”

到云深不知处的那天夜里碎掉的那坛天子笑是魏无羡的遗憾，所以他径直带着他们来到名为“天子笑”酒家。

刚落座，魏无羡就直勾勾盯着蓝氿，扬言道：“今日你必须和我好好喝一次！必须有一个人被喝倒！”

“行啊，你别怂。”蓝氿伸手唤店里伙计过来，对他道：“先拿五坛天子笑来，再随便上几碟小菜。”

蓝忘机倒是没说什么，低眸喝着手中的清茶。蓝氿一边喝一边观察蓝忘机，在他茶喝完时立马给他添。

蓝忘机瞥他一眼：“……”

蓝氿会意，专心和魏无羡他们猜拳喝酒。

一堆酒坛子零零散散在地上放着，他们喝了一个时辰半，饶是酒量再好都不太舒服。聂怀桑已经完全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魏无羡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蓝氿身边，一只手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握拳猛得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他对着蓝氿郑重道：“贤弟，我看我们两个很有缘，不如现在我们在此结拜如何？”

蓝忘机不赞同皱眉，却因为弟弟的嘱咐静静坐在原地，冷淡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蓝氿带他来就是想让他看看同龄人是如何一起打闹玩耍的，想让他找个好朋友这样以后也不会太孤单。

蓝氿也有点醉了，眼神朦胧，脸上泛着轻微红晕。他摇头，又点头，道；“不行，你是贤弟，我不当贤弟，我要当哥！”

蓝忘机闻言瞥他一眼，蓝氿乖巧地将自己的嘴巴捂住，眨眨眼。他又道：“因为我已经有两个兄长了，他们是最好的！”

察觉到蓝忘机收回目光，蓝氿摇了摇有点混乱的脑袋。他和魏无羡是几人里面喝得最多的，两个人喝起酒来仿佛要置对方于死地。

江澄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嘲笑魏无羡，“人家有兄长，认你做兄长做什么？”

魏无羡不服，站起身要说些什么却被蓝氿摁着坐下，见魏无羡老实了，蓝氿又去把江澄摁到凳子上。他大气挥了挥手，道：“好兄弟没有隔夜仇，我们喝！”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