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穗

虽说有蓝氿拦着，但这一架还是打得惊动了两大世家。江枫眠和金光善当天就从云梦和兰陵赶来了姑苏。

两位家主看过了罚跪的两人，再到蓝启仁面前受了一通痛斥，双双抹汗，寒暄几句，江枫眠便提出了解除婚约的意向。

金光善本来就对金夫人定下的这门亲事不满意，也知道金子轩对这门亲事也不满意，同江枫眠推脱了几句后点头应下。

魏无羡此时还不知他这一架打散了什么，跪在蓝启仁指定的石子路上。江澄走过来，讥讽道：“你倒是跪得老实。”

蓝氿也从旁边慢慢走过来，盯着他的膝盖，甩给他个垫子，道：“先垫着，拿你的衣摆盖住，别被发现了。”

魏无羡拿着垫子塞到膝盖下面，再细细用衣摆遮好，幸灾乐祸道：“我常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但金子轩这厮肯定娇生惯养没跪过，今天不跪得他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魏。”

蓝氿双手抱胸，轻嗤一声：“你少来。”

江澄则是低头片刻，淡淡地道：“父亲来了。”

这是对谁说的，显而易见。似是察觉到江澄情绪不大对劲，蓝氿微微侧头看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魏无羡这人心大惯了，冲着江澄道：“师姐没来吧？”

江澄道：“她来干什么？看你怎么给她丢脸吗？她要是来了，能不来陪你给你送药？”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师姐要是来骂我几句就好了。幸好你没动手。”

江澄道：“我要动手的，要不是被你推开了，现在金子轩另一边的脸也不能看了。”

魏无羡捶地笑道：“他这样脸不对称，更丑！哈哈哈哈……其实我应该让你动手，我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江叔叔没准就不来了。但是没办法，忍不住！”

江澄哼了一声，轻声道：“你想得美。”

“江宗主这次来是要带你回去的。”蓝氿一想到魏无羡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看着魏无羡，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轻声道：“回去可别忘了我。”

魏无羡笑嘻嘻表示收到。

江澄没有和他们嬉笑打闹，只是垂眸在他们身旁站着，他知道魏无羡不过随口一说，心中情绪却十分复杂。他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假话。

江枫眠从来不曾因为他的任何事而一日之内飞赴其他家族。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大事还是小事。从来没有。

蓝氿心思一向细腻，很快就察觉到了。自觉转移话题，想起刚刚过来找魏无羡时遇到了往外走的蓝忘机，问他道：“刚刚我阿兄来了？怎么没跟你多待会？”

江澄果然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了，他微觉诧异，问魏无羡：“他来干什么？他还敢来见你？”

魏无羡道：“谁知道？大概是他叔父叫来看我跪好了没有的吧，而且他哪敢跟我多待？不怕被我逗得羞死啊？”

蓝氿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江澄问他：“那你当时跪好了没？”

魏无羡道：“当时我跪好了。等他走出一段路，我就拿了个树枝低头在旁边的土里挖坑，就你脚边那堆，那儿有个蚂蚁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等他回头的时候，看到我肩膀在耸动，肯定以为我哭了还是怎么样，过来问我。你真该看看他看见蚂蚁洞时的表情。”

蓝氿朝江澄脚边看去，果真有个蚂蚁洞，洞口有些大，蚂蚁几只几只往外爬，并不显眼。他伸手将江澄拽过来，还不忘埋汰魏无羡几句，道：“小心点，别被蚂蚁咬了，蚂蚁洞也就只有魏无羡敢去掏了。”

江澄任由他拽过去，站定，对魏无羡颇有些无语：“……你还是快滚回云梦去吧！我看蓝忘机他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真的，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们。”魏无羡笑嘻嘻的，“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我师弟啊。”

“行。”蓝氿一口答应。

当天晚上，魏无羡就收拾了东西，和江枫眠一起回了云梦。

没了魏无羡的课堂格外安静，蓝氿托着腮帮子，听着蓝启仁的声音昏昏欲睡，身旁就是认真听课的江澄。

眼前越来越黑，彷若只是一瞬，蓝氿就被江澄喊醒，他揉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发现兰室只剩下他和江澄两个人，疑惑道：“怎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问你。”江澄没好气道：“你怎么睡那么沉？”

“这几日都没怎么睡，你今……”蓝氿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澄拉着走，江澄步子迈得很大，看起来有些着急。

好不容易跟上江澄的步伐，他接着道：“你今日就要走，是江氏派人来接你吗？要我送送你吗？”

不知不觉，已过三月。甚至在求学的最后一天，蓝启仁也不忘给学子们传输知识，令人头痛。

江澄将他拉到自己的住处后，才轻轻喘着气答道：“有人接我。”

蓝氿这才放心点头，看着江澄似乎在包裹里翻找东西，疑惑道：“你刚刚怎么那么着急，是忘带什么东西了？”

“不是。”江澄将一个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蓝氿不解，低下脑袋一看，愣了愣。是一个极漂亮的剑穗，白玉莲花下挂着白色的流苏，在他手心中摊开，这才发觉是一圈白色流苏裹着淡紫色的流苏。

他拿出长剑，将剑穗挂上，忍不住上手又摸了摸，弯着眸，眼底仿佛带着星光，问道：“怎么会想到送剑穗？”

“上次看你用剑，没有剑穗。”江澄将视线瞥向一边，像是随口答道。

蓝氿嘴角更加上扬，碰了碰白玉莲花，这白玉摸起来光滑细腻，想是品质极好的，配上白色的流苏清淡高雅，内里紫色的流苏则是点睛之笔。

他顺着上面的流苏，忍不住夸赞道：“做得真漂亮，这剑穗是在哪里买的？彩衣镇？”

见他是真的喜欢，江澄心里松了口气，抱着胸挑了挑眉，勾着唇轻哼一声：“彩衣镇哪有人会卖这种东西？我自己做的。”

这确实让蓝氿惊了一下，没想到江澄还会做剑穗。他轻笑道：“江公子好厉害，这么厉害，猜猜我要送你什么？”

“……”他还真想不到蓝氿这家伙会送什么，又受不了他得意的神色，便往离谱的方向猜了一个，“点心。”

蓝氿震惊，“完全不搭边。”

他神秘兮兮地将腰上一个白色的荷包递给江澄，抬抬下巴示意他接着。

江澄接过，看着上面一对鸳鸯的图案陷入沉默，往常仿佛淬过毒的嘴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荷包也就罢了，怎么图案还是……”鸳鸯戏水的。

蓝氿恼了，他抢过江澄手上的荷包，一把扯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再拉起江澄的手，撸起他的衣袖，替他将东西戴上。

是一串紫檀手串，但又不是单单只有紫檀，而是多了些紫色的玉珠作为点缀，落在白皙手腕上很是好看。

蓝氿满意点头，他就知道江澄会很适合这个。

江澄疑惑，“手串？”

“看你前些日子不太开心，不知道是因为魏无羡回去了没人陪你还是因为其他什么…这才想着雕串手串给你的，我想这样你可能会开心一些？”

蓝氿顿了顿，接着道：“这块紫玉放了许久，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一直闲置，直到在外面买到一块紫檀木，下意识便想到你了。因为紫色很衬你，紫檀也是。”

蓝氿不是嘴笨的人，也不是嘴硬的人。他固执地认为，倘若想和旁人交朋友，那就要奉上自己的真心，以真诚待人，否则，交到的朋友就很容易分开，并且互相埋怨对方不够真诚信任。

他几乎偏执地恪守着这条埋在他心里的准则，跟任何人交朋友都很认真。

江澄却是不习惯的，在家中不会有人那么细腻地关心自己敏感的情绪，平日里他不会将情绪带到江厌离面前，而魏无羡心大，江枫眠沉默，虞紫鸢严厉。

他习惯了自己将情绪默默吞下，这时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多谢。”

蓝氿倒也懂他，只是笑眯眯地将荷包递给他，“这个你也拿着，我没处用。”

“……”江澄一看到这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依旧是两眼一黑，但还是接了过去。

虽说有人来接他，但蓝氿还是将人送到云深不知处入口，各世家公子离开时都是一脸轻松和愉快，他对着江澄挥挥手，笑道：“有空我去云梦找你和魏无羡玩。”

江澄点头，“你来，我和魏无羡带你去摘莲蓬，让我阿姐给你煮莲藕排骨汤喝。”

蓝氿笑着应下。

看着江澄的背影越来越远，蓝氿便转身走回秉室。秉室是他的住处，他平日要在秉室研制符箓，因而地方较为偏僻安静。

他轻轻地用沾着朱砂的毛笔在黑纸上留下一笔，微转笔峰，手腕微微用力，突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孤懿。”

手腕的力一下子没收住，笔峰划出黑纸外，蓝氿听见声音罕见地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