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听说过龚无药的名声,自然不敢托大与他拼命,他暗自默念法诀,打算迅速逃离此地。
怎料,眼前金光一闪,他便被金绳捆缚在地,挣扎不得。
“锁灵绳?!”他惊叫道。
怪道魔修惊讶,锁灵绳一直都是修真界中极其霸道的法器,若被此绳束缚,任你天大的修为都只能被压制,甭想使出一分一毫来。
可这锁灵绳早就销声匿迹,传闻它早就随主人飞升而去,怎料竟会出现在此。
“龚无药,做人留一线,你好歹曾经在魔尊手下做事,不如看在曾经是同僚的份上放过我?”魔修在如此情况下,求生欲大过理智,早已口不择言,忘记有些事情并不能说出来。
龚无药这辈子最痛恨有人提起,他曾在魔尊手下做事的经历,每厢提起,都叫他想起那段暗无天光的经历,足够触动他早已变得敏感的神经。
察觉到龚无药的情绪变化,魔修只觉小命休矣,嘴上不停求饶。
但龚无药都置若罔闻,手起刀落要了魔修的小命,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龚无药杀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倒叫叶琉璃很是意外,她从前听长辈们聊起龚无药,都是道此人生性风趣、诙谐,为人不拘小节,却是未曾料到他竟有这样杀人如麻的一面。
掩下心中惊讶,叶琉璃还是赶快查看大师兄方斛舟的伤情,发现他内伤不轻,便将囊中金丹喂于口中,观其面色恢复红润,才稍稍松了口气。
“五师叔,大师兄并无大碍,既然魔修已经伏诛,不知蛊毒可解?”叶琉璃看向站在原地,微微喘气的人,他脸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并不好。
“叶师侄不必担忧,母体已死,宿体体内的蛊虫也很快就会死亡,我看方师侄并无大碍,待查探完村内百姓情况,我们便可回宗报告了。”
龚无药平复心情,看出方斛舟已无大碍,便同叶琉璃回村,村里百姓都悠悠转醒,拉着他们不停道谢,硬是要留下他们吃饭,两人都有些招架不住。若非方斛舟提前醒来,还不知要拉扯多长时间。准备回宗时,天色已经不早,几人互相看着彼此,都叹了口气,颇为感慨。
“方师侄,收货颇丰啊!”龚无药语气散漫,充满调侃的意味。
方斛舟拎着手里的鸡鸭,面上难掩羞涩,他禁不住摸了摸头,朝两人说道:“村里人很热情,也知恩图报,如果不收下的话,他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哈哈……五师叔,你可不要笑师兄啦,师兄脸皮子薄,这会儿功夫,脸上比我抹了胭脂的还要红呢!”叶琉璃也是笑个不停。
方斛舟红着脸,嘴里支支吾吾片刻,似有千万无语,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几人朝着太一仙门的方向不断前进,暂时告别了这次波折。
九霄云间,云雾蒙蒙。
裴伯英坐在青绿色的羽背上,还有些恍惚。毕竟进入仙门三十多年来,出行要么御剑飞行,要么就是用传送阵法,第一次乘坐这般拉风的坐骑,他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他看向盘膝而坐的女子,她沐浴在一层金光下,眼眸微阖,裙纱随宫绦飘荡,恍若九天宫阙之上的神妃仙子,叫人神往。
“不知前辈是何门派?”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她的来路,心里却想对方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必然不回回答他,这样一想,失望更甚。
岂料,那女子闻言,眼眸抬起,一双如晶的瞳眸在云雾中也变得缥缈起来,他看见女子朱唇轻启,却是说道:
“快到了,你做好准备。”
话音一落,不待他反应,碧青鸟儿俯冲直坠,降落在仙门一处偏僻的山脚下,他被惯性带落,从鸟背上摔在地上。
从地上站起身,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心里忍不住想,这鸟这般高,幸亏他是修行之人,若是普通人恐怕要摔个半身不遂……
禾姝坐在青翎鸟上,眼神淡漠的瞧着地上的少年,分不清喜怒。
“多谢前辈搭我一程,相识一场即是缘,不知前辈是何门派,如何称呼啊?”裴伯英不死心再次问道。
他总是如此,明知可能会失败,还是不怕死的往前冲,这世上的事儿总挡不住他旺盛的好奇心,哪怕死亡也带不走。
禾姝对这样的人并不讨厌,相反,她很有兴趣。面对这样的人,你总会有一种探索欲,若是给他施加劫难,看他在泥沼里挣扎,他是否能够逃脱?无论遇到怎样的诱惑,他能否保证本心?
禾姝认为,等待他的堕落,压垮他的精神,或许是很多人想要做的事。这年轻人有获得被这样敌对的资格,她恶趣味的想。
“你胆子很大,姑且告诉你,本座道号清虚,看来你对仙门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啊……”禾姝勉为其难告诉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看出他的迟疑,她心里嗤笑他的无知。
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修炼到现在这个程度的,光靠无脑打坐练剑吗?
裴伯英面上尴尬,大脑疯狂运转,最后终于从零星回忆里捕捉到“清虚”二字,似乎想起什么一般一拍大脑,抬头正欲开口,刚才的人早已消失不见,连同她座下的青鸟。
这样的神通,令他向往。
“清虚……”他口中喃喃道。
如此,他大抵知道这神仙是谁了。修仙界中天上地下谁也不怕的清虚娘娘,北海捉龙南域除魔,自创绝命之阵,困杀魔妖联军数十万,又加之青鸟坐骑,想不知道都难啊……
裴伯英也不知道心间萦绕的那种酸楚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微妙不可言说,却不知少年人的情丝在那时便已种下。
直至多年后,他再次命运般与她相会,那奇妙难言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冲入脑海时,他才明白过来,这感情对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十五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对于凡人而言相对漫长的时光,在仙人眼中,不过是弹指一挥、沧海一粟。
人间度过了混乱时期,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百姓们安居乐业,养蚕缫丝、牧牛耕地。
如今正是丰收的好季节,满地金黄的麦子沐浴在阳光下,金光灿灿、颗粒饱满。
不远处却吵闹不已,几个人围着中间的人,为首之人手中拿着什么,正戏弄着被他们包围着的人。
只见中间被围着的人,未及弱冠之年,虽然面如黄土,却生就一双晶亮的眼眸,剑眉入鬓,高鼻薄唇,生得英气飒爽。
他眼中含怒,面上不耐的看着为首之人,伸出手道:
“把我的镯子还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那为首之人容貌普通,一双三角眼暗藏奸诈,生得虎背熊腰,衣衫不整,活像个市井流氓,他手上举着一只镯子,正满脸挑衅的看着眼前身背柴火的少年,嘴上嗤笑一声说道:
“臭小子,知道我是谁吗?你拽什么啊?看着不惹是非,却招得小桃姑娘对你芳心暗许,你好大的胆子,不过一个臭砍柴的!”
闻言,傅怀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说的小桃姑娘是谁,估计是村里那位季家姑娘,有一手养鸡鸭的好手艺,时常卖给村里鸡蛋,有时还会稍人带鸡蛋到镇上卖。
因为师傅救过她的命,便令她记在心间,每月都会带着自家鸡蛋送到他家,时间久了,两人便也熟悉起来。
这人不知怎的,误会了二人关系,故来找茬。他们来势汹汹,恐怕不会善了。
“我与季姑娘并无关系,是你误会了。”傅怀雪解释道。
“误会?她都给你送了这么多次的鸡蛋了,还并无关系,你当我是傻啊!”刘三语气不善,看他的神色也满是不屑。
“恕我直言,季姑娘的事儿与你也并无关系,你这样的做派,恐怕会为人不喜。”傅怀雪看着刘三,眼里并无畏惧。
“怀雪…你…你少说两句,他是镇上刘屠户的三儿子,你打不过他的……”身后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他虽然跟着刘三过来找事儿,却是迫于对方家势,因跟傅怀雪认识,不提醒他难免于心不忍。
“哼,看你嘴倒是挺硬,那这破镯子你也别要了!”言罢,刘三就使劲将镯子往远处的水塘里一扔。
傅怀雪未料到对方竟来这么一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镯子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他再次回头看向刘三,怒从心来,握紧拳头就给了刘三一拳,直打的对方叫苦不迭,还手不能。
刚才围着他的人,看他打刘三的力气手段,早便吓得一窝蜂散了,并无人管这刘三死活。
刘三护着脸,起初还能说句狠话,后面只喊着傅怀雪放过他,这边傅怀雪停手,他便逮着机会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等他觉得安全,又转头骂他一句,嘴里说着下次叫他好看云云。
傅怀雪并不管刘三要如何,他跑到池塘边上,将柴火放下。他眼里犹疑不定,抿上嘴唇湿润唇上干燥起皮的部分,半晌儿,像是下了决心,匆匆脱下外袍,跳下池塘。
因着距离,刘三没扔进池塘中央,只在边缘较浅的位置。这里原先是座荷塘,按照现在时节,水中满是枯荷,池塘虽然不深,地底却都是淤泥。
他弯下身子摸了一圈,水面就蹭着他的耳朵,若即若离,让他有些发痒。
摸了一会儿,总算让他在一处枯荷下碰到,他欣喜若狂,像他曾经抓鱼摸虾一样,迅速地抓住水中的镯子。
辛苦了半晌儿,镯子总算浮出水面,他借着干净的湖水,将镯子上黑色的淤泥清洗掉,直至它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色的光晕来。
“还好没有弄丢……吓死我了……”
他将镯子捧在心口,失而复得,这样的感觉叫他抓狂,好在找了回来。
毕竟这是唯一的,能再次见到她的途径。
他们之间有一个约定。
入仙门,是他唯一能得到答案的可能。
入秋的风,总让人产生萧瑟之感。傅怀雪就站在湖中,身着单衣,背影看起来瘦削且孤独。
可他攥着镯子的手,紧到发红。
这红慢慢的变成一团燃烧在他心间的火,一点一点将他的心烤热、烧化,穿透他的后背,叫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傅哥哥——傅哥哥——”
身后急促的喊声,叫他回了神。
他转身去看,原来是季桃,她正站在岸边卖力的喊着他,声音里满是慌张。
傅怀雪游回岸边,手撑在岸上,借着力从池塘里脱离。他衔着镯子,将外套套在身上,系好腰带后,又将镯子藏于腰间,目光转向季桃,发现她怔愣的看着自己,目光黯淡。
“季姑娘,你怎么来了?”傅怀雪询问道。
“啊?啊……我…我听说刘三来找你的麻烦,怕你遇到危险,所以过来看看。”季桃低着头不安的回答道。
她面若银盘,弯月眉杏儿眼,樱鼻粉唇,很是动人,在村里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又兼之性格好人勤快,许多媒人都想给她保媒,奈何她家里人少,一直没有舍得她出门。
“如此多谢季姑娘挂怀,我没事,天色也不早了,季姑娘还是赶快回家去吧。”傅怀雪说着背起地上的柴准备往家赶。
“傅哥……”
“季姑娘,若是害怕一人行走,我可先护送你回家。”傅怀雪以为季桃是害怕一个人走,便说道。
季桃无奈,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快到季桃家的时候,沉默一路的小姑娘,才转身看着傅怀雪问道:
“那镯子是谁送你的?可是心仪你的姑娘?”
闻言,傅怀雪瞬间捂住腰间的镯子,他错开季桃视线,说道:“这与季姑娘无关。”
季桃眼里满是失落,她抿唇颇为不甘的问道:“下月父母就要为我张罗婚事了,你对我可有……”
“季姑娘,我从未对你怀有这样的心思,况且也与我是否心仪别人,没有丝毫关系。”傅怀雪不愿再听,他一直以来只当她是妹妹,从未掺杂不该有的心思。
“既然你已经到了,我也要回去了。”傅怀雪转过身,就向着家里走去。
“傅哥哥!”季桃满脸伤心,又问道:“当真不曾有一分欢喜?”
傅怀雪头也不回,说道:“从来没有。”
日过午已昏,黄叶如滴雨。
季桃僵立在原地,秋风拂过她脸侧的碎发,模糊了她的视线。
直到那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她才似恢复神智,踉踉跄跄转过身奔向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