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众人只见得刚砸了人的范闲仅着一身单衣,赤着脚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 明月高悬,夜色黯淡,空旷的街道上只余挂于梁上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州县间的街道凹凸不平,坑洼处似乎还积了水,小孩没穿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画面上浮,只见他猛地扑到了一家店铺的门前,也不管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对着木门便是“哐哐”一顿乱敲。
“铺子关了,买什么,明天再来。”屋里没点灯,白练般的月光透过窗沿洒进来,映亮了杂乱的一角,五竹整个人都被笼在阴影里。
虽是这么说,范闲却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对着门板的缝隙压低了声音:“有人要杀我!”
“要不要替你报官。”
“你总得管我是不是!”范闲一听这足以称得上毫无感情的答复,登时就恼了,也顾不上深夜扰民,拳头对着门板便是一顿输出,“五竹叔!”
“五竹叔你开门啊!”
好不容易才被放进屋,范闲自是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切入正题:“我杀人了!”】
虽然大家伙都知道费介其实没死,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以为自己杀了人之后的一系列反应实在是不同寻常。
以及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大半夜闯了祸还能摸黑一路跑出去找人,未免太熟门熟路了一点…更何况,像范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晚上肯定是有人巡逻的,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蹿出府去,要么是戒备不严,要么,就是他自有门路了。
“老夫人是李云潜的乳母,范府里不仅有自家的守卫,更有宫里派来的护卫。”陈萍萍冷不丁提醒道,“一则,守卫对这孩子防备不深,二来,他必定也是会些武功的。”
虽说范闲从小跟着五竹,必定耳濡目染会些功夫,但照幕布上所放的影像来看,还是太过年幼,不论他是怎么躲开守卫的,据此足以得见,他日后在武功上的造诣必定不浅。
想到这一方面,范建矜持地理了理前襟,嘴上虽然说着“不足挂齿”,然而面上骄傲的神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然而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蹙着眉不乐意地嘀咕:“砸个人,多大的事,单衣赤脚跑这么大段路,着凉了先不说,被碎石扎伤了找谁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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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蒙面人是不是之前幕布里放过?我记得是…叫五竹?”
“当时看他跟院长对上的时候就觉着他似常人,要是半夜我儿跟我说他杀了人,我定是要慌不择路的…”
“诶,那是你,你没见之前影像所映,这五竹当时手拿一支铁钎,手起刀落杀人那叫个干脆利索,这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了吧…”
“但是他对这小孩是不是太冷淡了一些…”
“此言有理。孩子还小,这般处理怕是不妥…”
前排的五竹凝神听得这一句句,复又想起影像所映照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歪着脑袋认真思考起来:“太…冷淡?”
然而这只是他一贯待人接物的作风,他在乎叶轻眉,也在乎叶轻眉的孩子,只是他还没学会要如何处理和表达如此复杂的感情。
进来这个空间之前,他记得自己是靠在一处孤冢旁边,那是一座小小的坟墓,坟包上密密麻麻长满了绿草,青苔蔓延上墓碑,凿刻的字迹被雨淋日晒,早已辨不出内容。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靠在那里,也不记得他到底在那里停留了多久,但到了这里,看了这么一段影像之后,他好像又隐隐约约地想起了点什么。
那天自太平别院一路冲杀而出,半路被陈萍萍所截。背篓里的死婴,荒野上的孤坟…陈旧的记忆于脑海当中缓慢浮现。
是他亲手埋葬了那个婴儿,但石碑上却并未记名姓,仅仅只刻了一行小字———“叶轻眉之子”。因为对五竹而言,那仅仅是叶轻眉的儿子。
而今,那个无名无姓的婴儿得以在另一个世界安然成长,五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感情,那种异样的,于瞬息间便充斥了他整个人的情感太过复杂,饶是他如何分析也得不出该以何种词汇命名。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幕布上的那个孩子,那个在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长大便夭折的孩子。
而这次他有了名字———他叫范闲。
陈萍萍侧目看去,五竹那张常年无波的脸上,而今竟现出明显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