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美人看起来虚弱极了，在见到展昭的血的那一刻却恍惚了神情。

带着裂纹的手捧住了展昭的手腕，冰凉的舌尖舔去了一抹猩红。就像是之前在村长的宅子里面，她来警告自己快离开，走前却又偷偷——或者说是光明正大的取了他的指尖血。

随着血被吞入腹中，她身上的裂纹也在消退。重新变得光滑柔软的如玉肌肤上弥漫起一层红晕，陷入迷醉之中的艳鬼只有进食的欲望。她抓住了展昭的手腕，吮住了上面的伤口，大口的吸食着血液。

放任她喝了一些血，展昭这才开始挣扎。

虽然面对鬼物之时展昭的身手并不占什么优势，鬼被打到不会疼、更不会怕普通的兵器穿体而过，速度快、力气大，而且可以让人碰不到它们。不过也不知是因为一直在开封府当差还是怎么，展昭可以克制这一点，他可以打到鬼物，就算他们不想碰到实体。

袖子里面的碎玉开始发热，展昭挣扎间这块碎玉掉了出来，在艳鬼的身上烫出一股股白烟。她闷哼一声，赶忙放开展昭缩到一边，原本涣散的眸子也变回了正常，有些警惕的看着蓝衣侠客，然后对着碎玉一脸怒容。

她眉若雾隐群山，眼若三月绽桃，一生起气来便是春江潮水翻腾、园中百花争艳，端的是一番活色生香之景，细眉半敛、眸光潋滟，让人恨想一次次把她惹怒，在一点点把美人哄好，只要能哄得她绽放笑颜，便是把全部身家奉上也无所谓。

“你可真是……”美人嘴上依旧不饶人，总是做出一副饱经风月的、轻浮又任性的样子。“都说了让你走了，不走也就算了，竟然还这样对奴家。”

刚经历了一番折磨的眉眼楚楚可怜，带着一点风摧雨折之后不堪承受的艳。“公子不走，是因为舍不得奴家吗？”

展昭守着最后的礼数，侧过头不敢多看。

“还有你。”带着幽香的纤纤玉指拈起玉白碎片，碎片与她相碰的地方泛着幽幽的暖意。“明明你是我的东西，竟然帮着外人欺负我!”

于是碎片被她扔了出去。展昭耳聪目明，又留心了她的举动，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且不说这碎片帮了他好几次，她也只是一时生气、并没有真的想毁掉它。不然凭借鬼物之威能，还不是有千般办法把小小一个碎片毁掉，又何必小女儿撒娇一样的轻轻一丢呢。

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展昭需要报答的。所以，展昭也便捡起了碎片，擦干净上面沾上的尘埃。

“方才是展昭的不是，一不小心伤了姑娘。”展昭直接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只是这毕竟是姑娘所赐，虽然不是赠与展昭、展昭本也没有置喙的权利，只是到底蒙姑娘爱物相助，难免要向姑娘求求情才是。”

“展昭愿意承担姑娘养伤所需要的东西，只要不违背天理伤害本心，展昭愿意全力相助。”

听了这话，她却又转怒为笑，绕着展昭走了一圈，然后笑眯眯的凑近了些，问道。

“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在下孤陋寡闻，竟是不知。”展昭谨慎的回答道。

同时，他心里有了点不太好的想法。

“这个呀……”她唇边的笑意里面多了一点意味不明的暧昧。冷而柔软的手覆上了展昭的指尖，然后慢慢攀缘向上，一直到掌心整个贴住了展昭的手背。侠客的手好像被抽了骨头、夺了力气，只能任由她拉起，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这是我的肋骨呀。”

那里空荡荡一片，没有一点脉动的痕迹。

“这块骨头就在心脏旁边，被剁碎的时候扎进了心脏里面。”她幽幽的、柔柔的说道，语气轻缓的像一阵微风。“当时奴家才被剥了一身的皮，最后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美人指尖仿若削的细细的葱根，又白又嫩，指甲留了些许，被修成杏仁样，看上去晶莹漂亮，透着一点粉意。

这点带着柔柔粉色的、好像一碰就会泛起淤痕的指尖点在展昭的胸口，一碰一碰，总能带起一阵酥麻和战栗。

是对美人的惊艳与激动，也是面对一个美丽又恐怖的存在时本能的恐惧和战栗。

“这根肋骨就这么被打折了，一下子刺了进去。当时流了好多的血呢。”

展昭拿着这片碎片，好像真的被烫到了一样——尽管它现在只是温热，就算是娇嫩的婴儿皮肤也不会觉得烫。但是，他又不能扔掉。正经内敛的侠客现在好似一个被女流氓调戏的面红耳赤、偏偏又说不出来话的小郎君。这小郎君咳了一声，耳尖带着一点红，经过了训练之后越发能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脸还算看得过去，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神情。

而见展昭又被逗的讷讷无言，犹带着一点狼狈的美人也笑出了声。

这次的笑并不是像以往一样，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总不是因为喜悦。她笑起来全然没有淑女的样子，反倒是像潇洒的江湖儿女。

“你并不是普通的路人，对吧？”

桃花目笑出了眼泪，更显得潋滟多情。白玉一般的美人面上潮红一片，梳的精致的发髻也微微乱了、垂下几缕碎发。素手挽起鸦发，她眼里还残存着一点笑意。

展昭之前就觉得，无论她的言行如何，这双眼睛却一直很干净。现在更是如此。

“你想知道些什么？”

“在下真的只是路过。”展昭有些不自在的碰了碰鼻尖。

虽然他是开封府的官差不假，但是这次可的确只是路过，并非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异常才来调查的。官差也是人，总要有在路上的时间的，不可能哪里有案子就突然出现在哪里——更不可能一直在办案的路上。

“那公子是不想知道了。”眼尾泛着一点红色，这双眼睛里面满是嘲意。展昭深知，虽然这位姑娘的表现一直都很纯良……除了某些时候。但是她也是杀了那么多人的，不可能真的就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他敢说不想，她就真的不会说。

而且他的确无法坐视不理，也是真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必要非要说个谎出来。

“是在下的错。”同样，展昭也好像对如何给这位姑娘顺毛这件事似懂非懂。总之都是他的错，把事情都揽到他身上就是了。“还请姑娘与我说说。”

俊秀斯文的侠客低眉浅笑，似是朗月清风。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她漂亮的脸微微有些扭曲，绵延的裂纹时隐时现，显然又动了怒气。但是展昭却不害怕，只是安静的任由她说着。

白了展昭一眼，娇纵的美人推了推他，然后袖子一甩、棺材盖子就盖在了棺材上面。她倒是也不忌讳——本身就是鬼了，更没有忌讳的必要。脚尖一点，人已经坐在了上面，飘扬的衣袖轻轻落下，盖住了一片暗沉的颜色。

“我叫顾酒。”她带着一点怀念之色，抬眼看向外面的阳光。“醉折花枝作酒筹的酒。”

顾酒出身在北地，是当地一家富户的独女。

虽然是女儿家，但是当今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很严苛，虽然偏见和排斥一种存在，但是至少是允许立女户的。顾酒很得父母宠爱，加之顾家不说家财万贯、也的确豪富，老夫妻本来打算把家产都留给小女儿。

正是因为这样，顾酒早早地就开始接触家中生意。她人聪慧，又有手腕，把生意经营的很好，于是也便有了外出经商的机会。

这次本也应该只是一次普通的远行。

顾父顾母年纪大了，顾酒本打算这次之后就先不再继续出来经商，而是在家中陪伴父母，可是半路却接到家书说她的父亲重病，顾酒立刻启程回家，没几天又接到传书说她的父亲已经去了、母亲也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

随后，路上先是遇到匪盗，把贼人打退之后便有人背叛，趁着人困马乏之际在饭食之中下了药，于是顾酒的人手损失大半，仅有几名忠心健仆护着她跑了出来。

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又发作的突然。而顾酒的人没有防备，又刚经历过匪患，还被下了药，这几个人也一一死在了对方刀下，只护住了一个顾酒。

顾酒生着一张美人面，却是个面善心黑的，做生意的时候总是笑语迎人，也不吝啬一点两点的利益，对自己看中的人更是不惜重金相投，十分有胆色。但是，再怎么说，顾酒也只是个弱女子。女子气力本就不如那些精壮男子，更别说顾酒虽不算病弱、但是身体也着实没有太好，只是跑一段时间便胸口作痛，自己面对那些人逃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好在顾酒运气好，躲了几天之后被发现也只是受了伤，一脚滑下山坡、那些人没找到她的尸体，却也觉得一个姑娘家受此重伤该是活不了了。她歇了一番，提着一口气、挣扎着用衣服上的布料给自己扎紧了伤口，山林之中寻找草药也是个体力活，顾酒现在是万万做不到的。她只是嚼了些野草充饥，然后又等了一段时间，在确定周围已经没了声息之后才清理好了血迹、拄着一根木棍慢慢寻找出路。

顾酒的伤说重倒是也没那么重，伤口没伤到骨头内脏，更不是在上面不能活动的紧要之处。但是顾酒身体纤弱，而且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休息，更是没有上过药，甚至连清理也没有，全靠她自己简单扎紧伤口止血。再不能好好修养一番，顾酒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而且，她这里遇到这种事，顾酒知道这并不是意外，也不是临时起意。凭家族旁支和手下那些没脑子的人根本做不到。顾酒已经有了预感，这和她家的几个对手脱不开关系，甚至只凭他们也是做不到这些的。

撑着木棍走了很久，顾酒看到了一条河。她跪在河边，掬起清水润了润唇，然后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

紧接着，顾酒在水里看到了什么，却来不及反应便被打晕在河边。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混黑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