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眼见着原本一个健康的大汉突然倒在地上、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样的剧烈挣扎，紧接着嗬嗬几声便彻底安静下来、断绝了气息，脸上更是一片青紫，屋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愣，紧接着便是惊慌。

“死……死了!？”陆大壮着胆子上去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然后立刻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疯狂后退。“他死了!”

陆大和展昭自然是看向村长，毕竟死的人是村长的儿子。可是村长却也没有什么反应，而是端坐着、嘴巴大张，喉咙里面是浑浊的气音。

“嗬……嗬嗬……”

展昭立刻上前，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村长的样子和他死去的儿子一样，都是好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喉咙里面发出脆响，脸上也青白一片。展昭去探他的脖颈，上面却没有什么东西，而这种情况就算是展昭给他们渡内力也没用。

果然，几息之间，村长也死了。

老人的头重重的吹落，耷拉在胸前。他的颈骨竟然已经碎了。

“死了……死了……”陆大瘫倒在地上，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紧接着，他突然向前扑去，整个人差点扑倒在村长的儿子身上。脸都吓得煞白的汉子伸手就往死人的脸上摸去，然后用力一捏，一张面皮竟然就被他捏了下来。

青紫色的人皮现在还很柔软，带着尸体的温度，被陆大这么一捏，整张面皮都皱了起来，高高低低的变了形状。

陆大又是一声惊叫，挣扎之间把整个酒桌都撞翻了，不等展昭说些什么，陆大已经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屋子里面只剩下了展昭一个人。

父子两个人——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正是壮年的健壮男子，同时诡异的死亡，这几乎不可能用什么疾病来解释，而被陆大揭下的面皮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如果只是窒息的话，还能用吃了不当的食物或者中毒来解释，而面皮剥落……

展昭先去拿起筷子翻了一下盘子里面的菜。至少食材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展昭也并不确定自己就能辨别清晰，这里面的一些青菜和蘑菇在炖煮之后已经变了样子，便是混入一点有问题的一时半会也难以分辨出来。而如果里面加了什么药粉就更挑不出来了。展昭能确定的是，至少菜里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而且这些菜他也都吃过。

接着就是酒。

之前的酒展昭喝了一点，里面并没有问题。他用指尖沾了沾地上的水痕，这是出事之前他们想灌展昭喝下的那杯。

果然。里面被加了蒙汗药。

展昭身处江湖的时候见过这种手段，之后身为官差更是处理过很多用蒙汗药害人的案子。许是陆家村里的人接触不到什么大家，他们这药虽然味道已经足够小了，但是却瞒不过展昭。

他们果然有问题。看样子是想先迷倒他，然后再谋财——至于害命，展昭倒是觉得他们能做出来这种事，可惜没有证据。

再去看僵立在椅子上的村长。展昭还没去揭那张面皮，村长的脸已经自己掉了下来，堆在他的胸口。失去了面皮的脸红白交杂，血糊糊的一片。

那尸体突然抬起头来，眼球已经流了出来，空荡荡的眼眶对着展昭。

“快走吧。”村长苍老的声音一板一眼的说道。“离开，离开这里。”

就算展昭见多识广，也并没有碰见过这种事情。

这不是装神弄鬼，而是一个死人真的在他的面前说话了。

展昭差点习惯性的攻击过去，但是随即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反应。

这也是正常的反应。毕竟屋子里面只有展昭和两具尸体，要是有人进来也罢，再怎么样展昭也能听见声音。可是面前已经被剥了皮的尸体突然说话了，没下意识一拳打过去已经是展昭把保护尸体的状况以便检验养成了习惯。

这具尸体“活”过来好像只是为了说这句话的。

然后，它便没了生息，借着化作一地碎肉。

浓烈的血腥味在屋子里面弥散开，展昭回头，另一具尸体果然也已经不成人形了。

似乎有许多人在同时说话，高高低低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展昭头痛欲裂，胃里也开始翻搅，一瞬间天旋地转，展昭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差点摔倒。

耳边想起了拒绝的声音。有什么脆而韧的东西被嚼烂，然后是大口大口的吞咽声。

冷意逐渐淹没了展昭……

“小兄弟!小兄弟？”

展昭突然被惊醒。

他的头还有些疼，胃里也有些难受。一抬头，正对上陆大的脸。黝黑的脸上泛着油光，陆大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骨头，另一只手在拍着展昭的肩。

被啃的卖相不佳的骨头上面还挂着一些肉，不知道是没煮熟还是被酱料染了色，那肉竟然是泛着红色的，让展昭想起了刚才村长父子两个人烂成的肉块。

“陆大哥。”展昭忍耐下身体的不适，强自回了他一个笑来。

“没想到小兄弟酒量竟然这么浅，才喝了两杯酒就醉了。”陆大大口的塞着肉，展昭视线转移，老村长和他的儿子也是一样的作态，原本还拿着腔调的村长父子彻底放弃了体面，大口往嘴里塞着饭食，到了最后甚至都不再用筷子，直接拿手抓着饭菜往嘴里塞，几乎要把嘴角撑裂。

“家中略有资产，家父怕在下学坏败光家业，所以一直管束的很严格。”就算刚才疑似见了鬼，展昭还是很敬业的继续给他们加深对自己“钱多单纯”的人设的印象。

“是应该这样，是应该这样啊。”村长突然就笑了起来，即便如此，他大口塞着食物的动作也没有被耽误。

“在下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一下。”展昭在做最后一次的试探。

“回去——”三个人突然同时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向展昭。

“你不走吗？”村长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是已经给了银子要留宿一晚吗？”展昭故作不明。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留下也好，就是该留下才对呢。”一旁的村长儿子捂着嘴笑道。

他是个壮汉，比陆大还壮上两圈，生得又很是凶悍，此刻捂嘴笑起来的样子竟有几分女子情态。而他本来却是个一举一动都带着些粗野气的时候。

“是啊——回去吧，回去。”陆大也盯着展昭笑。

展昭只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常，态度如常的离开了。

展昭想去看看那口黑色棺材。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周围的东西只能模模糊糊的看清一个轮廓。暮色方沉这段时间的视野甚至不如夜晚时分来的清晰。

展昭放眼看去，着宅院里面竟然没有一处灯火。经过方才的事，展昭几乎可以确定他是真的见了鬼，但是之前的种种经验又告诉展昭鬼神之说不可信。民间还传说包大人可以日审阳夜审阴，结果也是无稽之谈。

也许他只是不知不觉中了药，才会看到那种情景。要不然现在的村长父子怎么可能还能安然无恙的大吃大喝——可这也正是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一直漂泊、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一顿饱饭的流浪汉也就算了，可是陆家村的村长显然并不缺衣少食，甚至还可以说得上是富足。他们又如何会饿成这样，恨不得把盘子都吃进去呢。

一个人也没有。

这也正是展昭忌惮的地方。

一个人也没有，展昭初来乍到，也并不识路，而现在更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清东西，若是他到处乱闯，那一定会惊扰了背后的人，这倒反而不妙。如果背后真有鬼神之力，他非但不能弄清事情真相，反而还会惹祸上身。展昭不怕死亡，但是无意义的死并不是他想要的。如果背后是人，那岂不是提醒了他们要尽快处理好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夜色越来越浓了。

展昭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的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展昭落脚的屋舍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灯光。

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展昭又提步上前，在门口也并没有停留。灯光会把他的影子映在门上糊着的薄纸上。

安静的夜晚被一道绵长的吱呀声划破，展昭推门而入，清浅的香气便缠缠绵绵的吻了上来。

他恍若未觉，转身关上了门，继续向里面走去。

屋子不大，几步也就到了尽头。

灯光昏暗，似是一层轻纱，无端的就带出了一点暧昧来。

暖香袭人。

一截玉色被烛火涂抹上了暖融融的金，看上去越发的细腻柔软。

红色衣衫拥抱着凹凸有致的玉体，纤细的修长小腿被烛光舔吻着，外衫堪堪盖住腿根。黑色的发丝像是流水，又像是灵蛇，蜿蜒在软枕和床铺之上。

展昭可以看见她的一点侧脸。眼尾处的睫毛卷翘着，弧度最甚的地方抵着泪痣。一点露出的朱唇殷红似血，饱满若烂熟的果实。

这是一个让人只见背影变觉饱暖的美人。

她是最浓烈的色彩和泼天的富贵，让人想以身为梯来供她行走。艳色逼人，说的就是如此美人。这样的美色是毒药，是刀兵，是最不容置疑的权柄。

美人的衣衫似乎也松散。

宽松的领口向下蔓延，然后被胸口的被子压住，一切都隐藏在小小的一片阴影里面。

展昭的呼吸乱了一拍。他也是人，是人自然会有欲望。

而她，是连死物也拒绝不了的绝色。

娇弱无力的美人吟哦一声，按着胸口的薄被，无力的撑起了上半身。她微微转身，发丝倾泻而下，露出了圆润的肩头。

只随意的一个动作，便让人脸红难耐。她像一条美人蛇。

美人的眼尾带着一点红，眼里湿润如烟雨初霁。饱满的红润嘴唇慢慢张合。

“公子。”媚人若妖物的美人声音亦是动听，此刻更像是能只凭一句话就将人的魂也勾了去似的。

“求您怜惜。”

朦胧的桃花目对上了侠客的双眼，似是有无限旖旎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