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一直没有放下防备,他握紧了剑柄,巨阙随时都能出窍。
一抹窈窕的身影立在窗外,不多时,门也被扣响。
“公子?”
展昭并不做声,只是按着剑、紧绷着肌肉看向门口。
“公子……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进去。”女声逐渐变得颤抖,好像很害怕一样。“我知道公子来历不凡,还请公子救我。”
展昭上前几步,用剑挑开了门。门外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也不是村里的那些村民,而是一个美艳至极的女子。
她肤色白皙若雪、不似凡人,黑色的发丝浓密顺滑,沿着她的身体蜿蜒而下,唇色鲜红似血滴,整个人看起来妩媚风流、弱不胜衣,只让人觉得发丝指尖都是暖香袭人。
一双含情目眼尾上挑,无端让人觉得她是在暧昧的示好,嗓子更是婉转若莺啼,随意开口便让人神魂颠倒、骨酥肉软。
“请公子救我。”
她慢慢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蓄着水汽,一眨眼便化作了泪珠儿滴落下来。红唇张张合合,眼圈一片潮红,便是展昭也不由得心生怜意。美人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时,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惊呼一声便突然离开了,只留一阵暗香浮动不散。
展昭指尖摩挲一下剑柄,移步到了门前。远处有两个人影,看样子正好路过。其中一人无意间回头,见到这里门户大开、还有人站在门口看着他,那肥汉子被惊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湖里。
不知道手里经手过多少犯了罪的犯人的展昭自然不会觉得他们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一个人而被吓到了。这种情态他只在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身上看到。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他如今的身份只是普通人,恶人不会因为见了他就胆怯,而如果是什么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之类的小问题也不至于让两个大男人因为一个人影便吓得软了脚。
除非……杀人?
或者其他的、与杀人不相上下的恶事。展昭脑海中闪过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其他人看到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所以也排除了是他的长相身形会引起误会的可能。只就这两个人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恶事并不太符合常理,从他到陆家村开始,他见过的人就都不太对劲。展昭不敢断言整个陆家村都有问题,但是凭他的直觉和经验,这两个人只是处理痕迹的小角色罢了,真正有能力指使手下人做下孽事的也只有……
这座宅子的主人。恰巧也是陆家村的主事人。
展昭关了门,从门缝里面悄悄去看对面那两个人。
栽倒在地的男人起身,拍干净了身上的土,往地上唾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一些脏话。另一个人虽然之前也很是失态,但是他至少比这个软脚虾要强得多。两个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
他努力的听了一下,只听到什么“房子”、“j人”、“晦气”之语。
展昭坐回床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指尖不住的摩挲着剑柄。
既然不是因为他,青天白日之下两个男人又为什么会被一道人影吓到呢?总不会是正巧两个人都很胆小、又都一样疑神疑鬼吧。
看他们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两个人大概就是那种很会狐假虎威、口中没个把门的那种存在。这种人往往平时看着胆气很足,但是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并不能靠得住。
他的出现就是那件让他们丢失了自己的跋扈傲气的引子。
如果不是他的话……展昭看向了染了红漆的门。
是这座房子本身就有问题?
两个人很快就跑远了,展昭也暂时没有再继续下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总归是跑不了的,展昭要先在今晚这次晚饭的时候试探一下村长他们到底有没有问题再做决定。
屋子里面狭小,展昭只能坐到床上。被子下面有一处触感不对,展昭挑开床上铺陈的被褥,便看到了一卷画卷。
拆开上面的丝带,一张美人图便展露了出来。
上面画着的正是一副美人捧泪图。穿着浅绿色罗裙的美人侧坐在地上,回头看向画面外面,一只手半掩在脸侧,指若兰花。如花娇颜画的栩栩如生,桃花目、樱桃唇,眉纤细修长,眼尾是一道弯弯向上的曲线,因为哭得厉害,眼周鼻尖都是一片红晕。眼泪大颗大颗的在腮侧滚落,叫人不胜怜惜。
只看这画技,竟是栩栩如生、让人难以自拔,画师该是胜过世间丹青手无数,展昭似乎都能透过一张薄纸听见美人的哭声。
只是这画面看着却是奇怪得很。美人更像是在害怕她看着的人,而她的动作是在防备。微乱的鬓发和摇摇欲坠的簪子更是佐证了这一点——美人其实是在逃跑,只是最终她应该也是逃不掉的。
展昭心里满是怜惜。并不是因为美色,而是因为一个女孩经历了这种事情。
放下了画,展昭不由得摇了摇头。
自从河边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他几乎看什么都觉得有异,展昭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指尖摩挲过画卷,滑腻的触感传入脑中。展昭小心的把画卷好,放回了原处。
不多时,便有人来敲门,说是晚饭做好了,请贵客去用饭。
若是以官差的身份出现也罢,可是展昭之前可没有说过这种话,现在便也不好一直拿着剑。一来惹人注目,二来无论是威慑还是挑衅,这都不是展昭目前想做的。
可是真的但是不拿一点武器是万万不能的。
不过以展昭的武功,对付一群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不能说简简单单、但是至少不会出什么意外,有问题足以脱身。他摸了摸荷包里面的几块碎银,万一事情不对,展昭也只能做个恶客了。
“多谢这位小哥。”推开门,展昭便对上了有些瑟瑟的小厮。“还要麻烦小哥帮忙带路了。”
这小厮其实也就是乡人,自然比不过那些经受过教育、读过书习过字的仆从。听了展昭这话,也便全然收下,没有半点谦虚之意,又催展昭动作快些。
在路上,展昭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了一些事。
比如,村长回来了。
再比如,那个黑棺材终于能被抬走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愉快已经完全掩藏不住。
“为什么要用黑棺材?”展昭问道。
“这咱哪里知道。”带路的人打着哈哈,不肯说实话。
他不说,展昭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可是展昭知道,黑色的棺材在一些民间说法里面并不是什么好的象征。其中一种说法是用黑棺材是用来镇邪的,它会让枉死的人不能回来报仇。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许是觉得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不该说的东西,带路的小厮突然警醒了过来,语气很差的问道。
“真是对不住。”展昭连连道歉,“我就爱看些志怪杂话,家中管的严,不准看这些东西。那书上都写什么红黑棺材痴鬼怨魂,一时间不注意竟然冒犯了死者。”
说着,展昭又似模似样的念了几句佛号,一副好奇但是又没什么胆子的公子哥的样子。
于是小厮又放下了心。
只不过是一个钱多见识少的公子哥罢了,莫说这等神鬼之事,便是田里的一根杂草恐怕他都没见过。现在他对这种事好奇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他甚至生出了一种鄙薄之心来。
没见识也好,这不正方便了他们。
用饭的地方其实就是一处空房间。小厮把他带到这里,然后便离开了。展昭还没推门进去,陆大已经先迎了出来。
“小兄弟可算是来了。”陆大笑的热情憨厚,他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竟然也有模有样。而且衣服的布料也并不是一般的劳作之人喜欢的老布,而是更贵一些的料子。
“小兄弟你来的正好,菜已经上齐了——村长也回来了。听说有人来借宿,村长特意叫人做了好菜。”陆大一边拉着展昭进去,一遍念叨道,“小兄弟你也别嫌弃我们这泥腿子自家做的东西。村长做了几道肉菜,哥哥俺也让俺家婆娘做了鱼,酒是新打的好酒,今晚咱们哥几个一起喝个痛快。”
“多谢陆大哥。”展昭顺着陆大的力气往前走,他笑容温和,好似春风徐徐,让人不自觉也便醺醺在这和暖春光里面。“何须如此破费?非是小弟自得,只是何种山珍海味小弟也是吃过的,又怎么需要大哥你们费心。”
“你可是嫌弃我们这山村陋食?”陆大故作不悦。
“怎会如此。”展昭面上无奈,只得闭口入座。
席上的人并不多。陆大是一个,旁边的壮硕汉子是之前见过的村长儿子,而村长也早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陆家村的村长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韵,虽然已经是鹤发,头发却并不稀疏,被整整齐齐的绑在一起。蓄着的美髯也是整齐顺长,眼睛不可避免的浑浊,看着人的时候却锐利的好像能把人盯穿。
老而为精不过如此。
“这边是我们陆家村的村长。”陆大介绍道。
展昭立刻起身,又是行礼又是称颂,一番做派下来便是张龙赵虎他们在此恐怕也要迟疑一下才敢认出展昭来。老村长笑的和蔼,连连劝展昭莫要多礼,只说自己越是年老便越是不爱这些虚礼,只想和年轻人待在一起,让自己也沾沾鲜活气。
主人家热情非凡,一桌菜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是却是舍得下肉的,而且食材新鲜,味道也并不差到哪里去。
被人引导着话题,展昭说的便多了些。三个人也实在是会勾起人的谈性,展昭说自己不爱读书,陆大便讲着行乐之地,展昭又说自己因为厌烦了家里人的管教所以出来散心,村长又与展昭谈起了马匹。
几人轮流劝酒,展昭便是找借口拒绝也不免被灌了几杯。
“没想到咱们竟然这么投缘。”陆大一身酒气,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面红耳赤大着舌头说道,“来,小兄弟,俺敬你一杯。你要是看、看得起大哥就喝、喝了这杯酒!”
展昭也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红着脸挥手连连推拒,差点把上来想灌酒的陆大和村长之子都打到。就在展昭想半推半拒顺势洒了这杯酒时,村长的儿子突然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上,紧接着双腿乱蹬、手紧扣住自己的脖子。
原本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迅速涨的更红,眼睛也凸了起来。几息之间,一个壮硕的汉子竟然就这么断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