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魏尔伦的居所和他的时候一样，没有多少人气。

如果不是浴室里面的水声，可能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里住这人。无论是沙发还是床都极其柔软舒适，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书架里面是满满的书，与欧洲人的习惯不一样，地上只铺着一小块地毯。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样板间。即使主人刚刚还在这里坐过，也没有一点痕迹留下来。

顾酒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沙发上。

美人低垂着头，黑发泼洒一点在胸前，软绵绵的长毛地毯盖住了她的鞋尖。她的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够了一本书来翻。腰身因为这个姿势而拉出了漂亮的线条，越发显出身材的婀娜来。

而她的神情却是宁静又温柔的。像是冬日午后的一片阳光。

浴室里面的水声突然停下。

下一刻，红光突然亮起。顾酒身下的沙发吱吱作响，重力随着主人的心意降临在她的身上。

感觉到自己的空间进了陌生人的魏尔伦第一反应便是发动异能力，北欧神明被精心雕刻一样的身体包裹于浴袍之下，身上的水珠也因为重力纷纷落到了地上。他拉开了门，然后对上一双带着惊讶和笑意的眼睛。

一双黑色的、氤氲着紫色光影的眼睛。

她的头发扬起又落下，一根青丝贴在了红唇上，然后又被纤长手指轻轻勾开。在魏尔伦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本能已经让他先碾碎了那些监听器，然后解除了异能力。

顾酒坐了起来，翻开的书被放在腿上。她带着温情的、让人很温暖的笑容，眼神包容如宁静的海。这种暖意也感染到了魏尔伦，让他的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自觉就放松了起来。

如果魏尔伦能懂得普通人的感情，他就会知道。这种感觉是家一样的温暖。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顾酒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过那些小东西已经被我弄坏了。”

这倒是省了她很多事。不然也就只能直接把这个人给绑架走了。

魏尔伦不知道顾酒在想什么。他自己想到的是第一次见到顾酒的场景。那样的声势绝对不是超越者能做到的。所以，结论其实很明显——顾酒和他一样，都不是人类。

还有。比起他这个人造产物，顾酒才更符合“神明”这一称呼。

“你不应该来找我。”魏尔伦丝毫没有因为穿着浴袍而面对一位女性的不自然。他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刚洗过的金发柔软顺滑，还带着一点香味。青年的脸生得实在是出众，之前没有注意，今天再仔细看时，顾酒也是被惊艳到了。她对待美丽的事物一向很有耐心，原本的那些冒犯的想法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两个人也不愧是同类。顾酒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请自来有什么错，魏尔伦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同类被发现，而一点都没有因为陌生人闯入自己的家里有什么不对。或者说，在魏尔伦的心里，其实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不想让别人靠近只是出于保证安全的本能而已。他在意的是顾酒突然出现在这里——这种布满了巴黎公社和政府机关的监察的地方。

超越者的高傲让政府机关没权利去监管他们。但是魏尔伦除外。

“你竟然会害怕那些弱小的人类吗？”顾酒有些惊讶。虽然在看到魏尔伦的脸的那一瞬间就改变了想法、想玩一场在白纸上作画的养成游戏，为此，顾酒还特意戴上了温柔的假面。但是事实上，从雷电中诞生的女神性格暴躁、毁灭欲很强，完全不懂什么叫温柔。

她当然不会认为魏尔伦这是在不欢迎她，小朋友身上的气都快变成友好的柠檬黄了。想到魏尔伦现在受制于人的处境，顾酒好像多了几分理解。

还真是可怜的孩子呢。

顾酒起身，掬起一碰金色，任由凉滑触感在指间倾泻而下。

“神明的力量，人类怎么能抵抗。”

尤其是这位女神是出了名的暴躁善战，在诸神黄昏的前夕手撕了不知道多少神明，身上的煞气浓到弱小的草木石灵只是见了她便会神魂破碎，金色的血液流满了天边的云彩。她不靠人类的信仰来增长神力，自然对人类也没有多少爱护。

魏尔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理所应该。他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观念都是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对待他的。北欧神明固然强大，可是脖子上带着项圈的猛兽再凶猛也是弱小。因为弱小，所以只能被人控制，没有一点选择权。

唇角传来一点凉意，魏尔伦抬眼看向顾酒，平时冷淡若不会化的冰一样的青年现在倒不显得那么不近人情、反而还有点呆愣的可爱。他的皮肤是凝脂一般的白皙，便是美貌眼睫也是灿烂的浅金。蓝色的眼瞳宛若结了冰的深坛，金色便是冰面上跳动的火焰。

顾酒又戳了戳他的唇瓣。对于自己的同类，魏尔伦显出了很好的耐心和包容，他的肤色很浅，眼下鼻尖还有指节这种地方都沁着粉意，唇瓣也是极其浅淡的、从皮肤下透出的淡淡血色，病弱又清冷的样子，矜持如下一秒就要以扇掩面的少女。

真是……可爱又可口。

“这段时间，我要跟在你身边。”顾酒看见了魏尔伦瞳仁里面倒映着的自己。倒影里的睫毛都清晰可数，笑容温柔的像是她从前见过的那些靠着慈悲假面招揽信徒的弱小神明。“你不能拒绝。”

“很危险。”魏尔伦说的危险自然不是任务本身，而是法国的人。魏尔伦不想自己的同类成为下一个自己。

“没关系。”指尖已经滑落到了脖颈间。指腹传来一片柔软滑腻，长长的指甲抵住了青年的喉结。要害被坚硬物体触碰带来的本能的应激让手下的躯体都紧绷了起来，但是青年还是没什么反应，只乖乖的让顾酒感受。

连什么是羞耻都不懂呢。

顾酒扯出了一个笑，心里越发的怜爱。在魏尔伦的动脉处摩挲几下，她终于放过了这处充满生机的地方。

“自己解决他们吧。”温柔的、宛若神话故事里面最慈爱的母神一般的美人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消失。

紧接着，魏尔伦居所的门被推开。

“保尔，你这里的监听器为什么突然损坏了。”兰波的心里其实有些不自在。他是真的把魏尔伦当成自己的搭档来看，要不然也不会愿意和魏尔伦换名字，毕竟“魏尔伦”家族还是有些势力的。但是，在兰波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服从祖国的命令。

简而言之，他的确对魏尔伦很有好感，尽心引导他、关心他，但是兰波自己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越教越糟、和魏尔伦之间始终有隔阂也是很正常的事。

顾酒简直要笑出声了。果然，魏尔伦的表情并没有太好，虽然也没有变得糟糕，但是顾酒能感觉到他不高兴。这种事换成谁也不会很愉快的。

“只是异能失控了而已。”魏尔伦平静的说道。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兰波不知道有没有完全相信，但是魏尔伦这样任性的举动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魏尔伦因为这种严密的监控而不悦，但是这只是一时的，毕竟魏尔伦不是真正的法国人，又因为之前的经历很不受控制。要不是他像波德莱尔求情，魏尔伦现在恐怕已经被洗脑之后作为完全的工具了。

“被他们知道了又要来找你麻烦了。”魏尔伦怎么可能异能失控。不说他对自己异能力的掌控，他们放在魏尔伦身上的保险装置就足以保证这一点，所以，这只能是故意的。这种行为在他们眼中就是不驯、是要反叛的征兆。“明天的任务暂停，先给你检查。”

魏尔伦不置可否，兰波也只当他同意了——尽管魏尔伦也完全没办法拒绝。检查前几天已经做了一次，但是他们想让魏尔伦再去做、魏尔伦就要去，这也是一种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警告。

因为这件事，兰波连留下与魏尔伦交谈的心思都没有。他年纪还太轻，虽然以为谍报员的训练而已经有了冷酷的手段，但是年轻人的心还是软的。对自己人，尤其是关系很亲密的搭档，兰波还是会愧疚会心虚。

兰波走后，顾酒这才显出身形来。她的身高其实已经很高了，但是比起魏尔伦还是娇小了许多。

“看来他们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同伴。”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魏尔伦从不认可自己是一个人类。他有人类的外形，有一张在人类中很出色的脸。但是他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人类一样可以柔软又可以冷硬如铁的心脏，也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

他是数据和程序堆砌出来的产物，用人造的躯体作为锁链，把神明的力量锁在羸弱的躯壳之中。黑之十二诞生的初衷便不是什么没好的愿景，而无论在谁的手上，他都不算是一个独立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人呢？

顾酒不太明白，但是也不会阻拦他。女神甚至神明的讨厌和难缠，只有魏尔伦变成人，她的目标才能尽快实现。

虽然现在好像也不是很着急。金发的青年实在是太有趣也太可爱了一些，让顾酒愿意把沉睡的时间分出来一点，花费在对他的观察和塑造之上。

“这没什么。”顾酒弯了弯眸子，倾身抱住了魏尔伦。有些洁癖的魏尔伦并没有拒绝这个拥抱，也许是因为顾酒和他是同类、也许是因为这个怀抱是他甚少能得到的温暖。“我与你在一起。”

“我们始终是同类。”

魏尔伦听见她如是许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