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是为霍休做事的。”顾酒指尖搅弄着臂弯间垂下的披帛、神情有些怯怯的娇弱可怜。

一个美貌的、被胁迫着站了坏人的阵营，但是却没做出什么坏事、反倒是帮了他们一把的女孩子，如今面带愁容的诉说着自己是怎么被逼着走到这一步的。谁看了这一幕还会忍心为难她呢。

“我原本在百花楼，但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醒来时就已经在一处牢房里面。”这当然是假话。顾酒当时只是没恢复好，不得不回到水中。但是第二次出来之后没走多远就碰见了青衣楼的人的确是真的。“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上官飞燕的。她……”

顾酒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之前顾酒的话他们都听到了，自然也没人逼着她再把自己的经历说一遍。只是，他们对顾酒便更是怜惜了一些。

“他们抓我是为了花满楼。放我出来也是为了让我顶着上官这个姓氏出现，然后在阎铁栅死了之后离开，好转移你们的注意。”

“但是——但是花满楼帮过我。”美人抓紧了袖子，红润嘴唇被抿的发白。“我不想害了花满楼。”

羞涩又紧张的眼波流转过去，每个人都看出了其中的意味。

“阿酒姑娘，他们就这么放心你离开？”刚被骗了一次的陆小凤在面对红颜时还是保留了几分清醒，另外的则是担心。如果顾酒说的是真的，那她是怎么驱使身边的人的，现在竟然还敢跟他们说这些。也只有放顾酒出来的人其实另有手段，而阿酒姑娘本性善良、又对花满楼心存好感，所以就算自己受到伤害也要告诉他们实情。

“他给我吃了一个药丸。”顾酒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原本娇俏活泼的小女孩倒是显出一种弱不胜衣的娇柔来。“他说这只有他有解药，所以、所以我想要活下来就一定要及时回去才行。”

“而且跟我一起来的这些人本也是用来看管我的。”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现在背叛了主人、开始对顾酒死心塌地，这倒是不必多问了。这样的美人，让人只想连骨髓和灵魂都一起奉上。

“你现在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们……”而且阎铁栅也没死，霍天青个上官飞燕更是已经逃脱。幕后之人一定会知道顾酒做的事情。

花满楼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自觉的握住了顾酒的手。

他已经习惯了他们如此亲密。

“没关系的。”顾酒笑了笑。“正是因为这样，他反而不会杀我。你们早晚会找过去，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的用处就是像之前一样，作为让他们投鼠忌器的玉瓶。

“西门医术出众，还是让西门给阿酒姑娘你把一下脉吧。”

此话一出，顾酒和西门吹雪都看向了陆小凤。

陆小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但是他真的冤，明明他只是为了顾酒着想，毒药伤身，对方也未必就会给她解药。能真的赶快解了毒不用再回去自然是好的。而且，他也绝对没有指使西门吹雪做事的意思。

他陆小凤的冤情可以引来六月飞霜!

顾酒顺从的伸出手腕。美人皓腕白皙，如玉如雪，黛青色的血管像是雪中的梅枝。而西门吹雪也只是看了陆小凤一眼，便按上了顾酒的手腕。

西门吹雪的医术虽然不能说像他的剑术一样傲视其他人，但是若他归于杏林，多少也算是一个名医。他切了脉，又仔细询问一番顾酒的感受，细细诊了许久，最终还是无能为力。这毒委实也太过霸道了一些。

“若不是珍奇的毒药，他自然也不愿意放我出来。”顾酒抿唇一笑，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是众人分明都看到她刚才也很害怕，现在如此当然是美人心善、不愿意让其他人因为自己神伤。

既然没办法解了或者压制顾酒身上的毒，西门吹雪又确定这种毒极其霸道、顾酒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就会身亡，那事情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们继续留在这里等独孤一鹤，顾酒按照幕后黑手原本的计划回去。

拒绝了任何人的陪同，顾酒带着她的随从又回到了那个龙潭虎穴之中。

“祝你们顺利。”

上马车之前，顾酒含笑回眸，眼中满是真诚的祝愿。她一手搭在随从的手腕上，脚下踩着精巧小凳，妃色的车帘落下，彻底不见佳人音容。

“她看起来先是个真正的公主。”

不知道是谁这么感叹道。

珠光宝气阁到青衣楼的路不算远。不过一来是怕人跟踪，二嘛，也是不想花满楼他们现在便得知青衣楼的位置，顾酒他们便绕了远路。

纵使驾车人已经很稳，马车在崎岖的路上还是微微摇晃。顾酒金簪上的金丝流苏也就跟着一起晃动起来。

“你们怕死吗？”

明明含着笑意却显得很是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了出来。

“我们愿意为您而死。”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杀手低下了头颅。

顾酒捧着脸，歪了歪头。

果然，这种东西她还是不能理解。

虽然知道这张脸很有用，也明白总有人会为了各种原因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但是其中的感情顾酒还是不懂。

“你们不会死的。”即使不懂，也不妨碍顾酒使用。她的声音轻快柔软，好像一抿就能品出甜味来。“我不会让你们死去。”

美人的担忧已经是最大的恩赐。有了顾酒的这句话，他们已经感觉不胜荣幸，好像信徒得到了高台上神明漫不经心的一瞥。便是就此死了，心里也满是热烈的爱意，而不带一点怨愤。

顾酒当然不会让他们死去。

从前她与人没什么关系，偶尔出水也有人争相奉养。但是，现在她可以像人一样自由的出现了，虽然这样就要为了避免被发现而少动用不该动的力量，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她本就不是经常用这些。欣喜之余、顾酒自然不想让自己手里连一把刀都没有。青衣楼当然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别人已经锻好的刀、直接拿过来就好了。

只是还有一点麻烦……

不过这倒也不难解决。

无论是顾酒还是霍休，都没提过让顾酒离开地牢。

穿着黄色衣衫的顾酒走入金堆银错的地牢之中，像是一朵正娇妍的花被折下、关在匣子里。

顾酒拿起一本话本子打发时光，书还没翻几页，烛光便跳动起来。

霍休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放下蒲团、摆好低矮的案几，又把食盒中的酒肉一一摆了出来。

霍休撩开衣摆，随意的坐了下去。

“你倒是不怕死。”霍休捡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悠悠的搓着酒杯。“竟然直接把这些告诉了他们。你背叛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哎呀哎呀，这话说的倒是伤人了。”顾酒掩住红唇，宽大的衣袖盖住下半边脸。“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你原本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不是吗？”美人席地而坐，鹅黄衣摆铺散而开、像是一朵盛放的花。“独孤一鹤在峨嵋的时日太久了。除非你早早就设下杀局、把他的人全都杀光，不然他一定会有办法把消息传出来。”

“不管其他人信与不信，三个人里面两个都已经死了，他们也只好信了。与其到时候怀着被愚弄的怒火来替天行道，倒不如让他们先开心一阵时日。你说呢？”

眼前的美人一手撑地、另一只手向前来够桌子上的银杯。这姿态优雅的像是一只狸奴、又娇媚的像是勾魂的狐狸，身体的曲线无一处不诱人。霍休冷眼看着，倒是笑了出来。

一派胡言。

不过，他还是不相信顾酒此举是为了花满楼。她恐怕只是为了报复自己囚禁她罢了。

霍休想杀了顾酒，顾酒也想杀了霍休。保持眼前的平衡只是因为霍休暂时很难对这张脸下手，而且顾酒也的确还有用——这是最重要的那个理由。

总之，霍休不相信顾酒会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更不会是为了花满楼。所以，顾酒自然也不会做亏本买卖，为了伤敌一千不惜自损八百。

“那便多谢了。”

霍休假笑着举了举杯，却并不饮酒。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呢。”顾酒手指勾着银杯，抬头、一饮而尽。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白皙肌肤，在烛光下晃的人眼晕。

两个人对视一眼，像是两只狐狸。

有了顾酒的出现，陆小凤他们了解到了许多本来不应该现在就被他们掌握的情报。

霍天青和上官飞燕不知所踪，阎铁栅虽然心中不快，但是说到底他是一个商人。商人，大多数时候是很没有底线的，他们可以出卖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们自己。

阎铁栅热情的挽留他们一行人。一会说自己与陆小凤是朋友、一会又与花满楼谈他的父母和几个哥哥。他用陆小凤的愧疚来加深他们的感情，用自己的真诚变成强留他们的锁。

担心霍天青和上官飞燕会卷土重来，同时也是无法拒绝阎铁栅的热情，再加上苏少英说独孤一鹤很快就会赶来。于是，他们也就留在了珠光宝气阁。

独孤一鹤来的很快。

随之而来的，便是青衣楼总瓢把子的消息。

确定了青衣楼的位置以及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之后，陆小凤表情沉重。他总是不想对自己的朋友动手的。

就在一行人准备出发之际，一封信被送到了珠光宝气阁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