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给李家人引荐最近风头正盛的神医之人也是保定府颇有名望的豪绅。

他自己也被神医治过病，向李家人推荐神医时、直把他口中的大夫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李思奇心里倒是不觉得那个所谓的神医真有这么夸张——毕竟要是按照这人说的、神医应该腾云驾雾手掌乾坤才对，但是既然能闯出神医之名，李思奇姑且还是相信这位医者的确有本事。

为了表示对神医的尊重、也是为了给举荐人的面子，李家兄弟都出了门来迎接。林诗音虽然现在也算是个行走在外的富商、但是平时她的性格还是比较柔和内敛，多年的教育在林诗音身上留下的痕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她只是在李园里面、并没有出来露面。

推举了神医的吴老先生与李父的关系向来不错。老先生年纪很大、精神不济，加之又是给李父诊治，这种事虽然是朋友也不好凑上来，于是只派来了家中忠仆随侍。

他也很舍得花钱。拉车的马不见一点杂色、通身雪白，一见便知是好马，四匹马一起拉着车，车由名贵木料做成，没有一丝缝隙，上面的车帘也是一寸一金的上好珍品。

车子停到李园之前，车夫拿来凳子摆在外面，凳面上绷着流光溢彩的丝绸。

月白色的鞋子踩在了上面。一旁的侍女伸手去扶，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便搭在了上面。手型修长而纤瘦、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曲线，指节处是微微的粉意，像是精心雕琢点染而出的艺术品。

然后是彻彻底底的白色裙摆，还有腰间摆动的水色玉环。李思奇有些惊讶，这位神医竟然是个女子。倒不是他对女子有什么偏见，只是出名的大夫大多年纪不小、更多的还是男人，小小年纪便被人如此推崇的女孩子的确让人惊奇。

白色的衣裙看着素淡、但是其实并不简单。上面是细细的银线秀出的繁复花纹，又压了金线，裙角处坠着宝石，手腕一抬便能看见里面层层浅淡的素色。

美人踩在地面上，只让人觉得那一寸土地仿佛也撒了金。她抬头，一时间万物寂静。

好像是美的具象化、让人除了膜拜便再无他语。柳眉纤长、桃目含情，她是艳丽的、多情的，也是矜持的、疏离的。她蒙在美的光辉里面，朦朦胧胧、让人心折。

李寻欢下意识上前一步。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喜悦、嘴角眉梢便已经流露出欢喜的笑意来。

顾酒眼尾扫了过来、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她的魅力，他们痴痴的看着她、好像陷入一场让人目眩神迷的幻梦。她收回了手、莲步轻移，便是到了李寻欢面前。

“可会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只是还是忍不住总往那里看去、多看一眼便是赚一眼。

“已经练会了。”李寻欢比顾酒高一些。他垂首、笑意温柔。李寻欢不会对顾酒说他是如何时时练习的，甚至前几天与兄长在湖边谈心、李寻欢下意识便挽起了柳枝，若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险些就在兄长面前出了“丑”。

在他的心中，这只是在补足他之前的疏忽、而不是他可以炫耀的资本。

“那杯酒我还给你留着。”

顾酒掩唇，面上是一派温和笑意，眼波流转间有千种温柔、万般情衷。最终，她也只是侧身避开。

“带我进去看看吧。”

李父的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可却不能因此被轻忽。

不过在见到顾酒的时候，李父的病就已经好了大半。

无他，他老人家又不是傻子。李寻欢那副傻小子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他那小儿子的眼睛都快黏在顾大夫身上了，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不光是他，恐怕另外两个人也都看出来了。

李思奇但笑不语。至于林诗音，她倒是有些好奇顾酒，不过林诗音更担心李父，于是倒也顾不上去仔细看看自己未来的嫂子长什么样子。

顾酒诊了脉，又看过之前的药方。斟酌一下，开出了药来。素白手指衬着暗色的笔杆，越发显得十指纤纤。李父注意的是顾酒的字。她之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很喜欢练字，于是天南海北的书法家争相献上墨宝、供顾酒挑选。不过，练过一段时间之后，顾酒只觉得没趣，于是那些东西也被遗忘在了不知道哪一朝哪一代里面。

因为李父的病，也因为李寻欢。李思奇很自然的便邀请顾酒这段时间先在李园住下，方便调整药方。话虽如此，可是李父和李寻欢哪里不知道李思奇的心思。李父拉不下脸去给小儿子帮忙，可却也是掩唇咳了咳，李寻欢颇有些手足无措，侧着头不敢对上顾酒的眼睛。

“表哥说的没错。”林诗音也笑。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长裙，悠悠淡淡像一朵兰花。原本极清冷的忧郁美人因为这段时间的闯荡而多了点利落干练，性格也开朗了起来。她上前一步，既亲近又不至于冒犯。“而且我与顾大夫一见如故，盼着能和顾姐姐多来往呢。”

虽然李园没有女主人，但是有林诗音在，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而且顾酒本来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李寻欢虽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直在顾酒身上移不开。他自然也是盼着顾酒能留下的，顾酒总是来往匆匆、像是浮云无定。他们之间便是如此亲密，李寻欢也不敢说自己就算是顾酒的羁绊了。

他并不以顾酒的恣意潇洒为忤，只是心里还是渴望更牢固的关系。

“既然如此。”顾酒微微垂首，鬓边的金步摇摇晃间是轻而脆的声响。“那便打扰了。”

神医果然就是神医。

李父一直缠绵病榻，多少医者都表示无能为力，只能静养。倒非是他们治不好李父的病，慢养本来也是一种治法，病去如抽丝，李父心结难解、身体老迈，既不能用烈性的药、又不敢轻易尝试新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是身为人子，无论是李氏兄弟还是林诗音都不忍心看长辈受病痛折磨。

顾酒的药方却是精妙，虽不至于一贴下去立刻药到病除、可却也有明显的好转。

主人恭敬，仆人自然也只有更恭敬的份。尤其是李家本来就宽厚，有其主必有其仆，李园的下人也是温和有礼的，如今几乎把顾酒当成了半个主人。

被以上宾对待，有美景也有美人。顾酒对诗词不说精通、也是博闻强记，至于行商，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正对林诗音的经历，于是越是交往林诗音便越是喜欢这个她的二表哥的心上人，顾酒在李园的时间里竟然大半光阴都是被林诗音抢去的。

李寻欢能怎么办。他总不能闯进两个女子说私房话的地方，也只能等着了。李思奇看戏看的开心，同情的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

于是，无论是顾酒和林诗音，又或者说李思奇，都突然发现喜欢偶遇李园中的两个女眷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

李寻欢心有分寸。林诗音和他固然兄妹感情深厚，但是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当彼此是亲人，亲密一些倒是无妨、但越了界可便是不好了。所以，他的“偶遇”都是在一众仆人面前，而且他对顾酒的爱慕更是掩都掩不住。从没有人误会他与林诗音如何、伤了林诗音的清誉，小丫鬟们都是捂嘴偷笑看着二少爷又是如何搭话心上人的。

“表妹……顾大夫。”李寻欢站在石榴树前。已经入了夏，李园的石榴花开的晚了些，不过也正是时节。橙红的石榴花一朵挨着一朵，便是一树的艳色。探花郎今日穿了一件粉橙色的外袍，颜色虽然艳了些、但是却染的很清淡。映着一树榴花，只让人想起“陌上人如玉”之语。

“你们也来看花?”

林诗音从来没觉得她这个二表哥这么……这么“无耻”。

明明昨天是他给了她几本难得的孤本、托她帮忙的。

但是林诗音也不是什么贪小利出卖朋友的人。李寻欢的品格她是相信的，如果是不太熟悉的人也就罢了，只是巧遇、又有她这个表妹在场，而且周围都是李园的人，总归不会坏了姑娘清名。人都偏心，林诗音自然是偏向自己的表哥的。但是她和顾酒已经是朋友，她心里把顾酒当成自己的姐姐来看。

所以，林诗音很痛快的把自己的表哥给卖了。

顾酒只是笑，然后让她收下。林诗音恍然大悟，原来顾酒其实和她表哥是两情相悦。而且，她这个探花表哥还一直在人家的股掌之中。

林诗音先是意外，然后好像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若是从前的她，或许会有一点难以接受，但是现在的林诗音可和从前不一样。

“这里的花很好看。”顾酒看了李寻欢一眼，李寻欢顿时便热了脸。她声音清缓、好似泉鸣莺啼，只叫人心醉。

“……阿酒……”

探花郎连魂也飘走了。轻飘飘的如置云端，一声呢喃让人难以听清。

林诗音掩着唇笑了起来。她的表哥少年英才、一向温柔但是又不乏傲气。别看李寻欢平时脾气好又很容易说话，但是大家里面长出来的，哪里就那么好相处了呢。只是李寻欢对他看的顺眼的人如此罢了，对他不喜欢的人时、李寻欢比任何一个大少爷都像大少爷，嘴毒的让人汗颜。

但是大少爷现在也变成了呆头鹅。

他已经拜倒在美人裙下。

顾酒想俯身捡起一朵完整的落花，李寻欢已经先她一步把坠下枝头的榴花捡起，捧在掌心、递于顾酒面前。

在他的面前，顾酒永远不需要弯腰。

“送你。”顾酒没接，只是眼眸弯了弯。她走进几步，香气柔柔的绕着李寻欢。“本也是送你的。”

于是李寻欢又高兴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顾酒在房门外发现了一枝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