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安静坐下,你开口问道:“你可有事瞒着我?”
“瞒你?哼,我可没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你的。”
你见他这副故意挂着平日同你拌嘴的样子,莫名好笑却又无奈。
“是吗?”
宫远徵并不是轻易输阵的人,他反而冷静地盯着你,目光掠过你的脸庞,说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接说,拐弯抹角,实在无趣。”
你抬眸同样看着他,在你眼中此刻的他处处是破绽,可你并不想说出来。你们就这样持续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你转而笑道:“徵公子,怎得还移不开眼了。”
他见你又是这副样子,收敛神色,冷哼道:“自作多情。”
残霞犹如展开的彩锦,澄清的池平静无波。
不过是几个时辰,宫门便传开一件事——前少主回来了。
听闻侍卫是在后山祠堂发现被囚禁的宫唤羽,而被救下的宫唤羽也说出囚禁他的人,正是无锋刺客无名,也是雾姬。
入夜沉寂,明月被层层遮挡,浓雾弥散。
你拿出药瓶和净布,走向坐在桌案旁的宫远徵,你将东西放下后,帮他拆开原先的药布。
看着掌心的伤口,你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无言却有声。
你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说道:“还真是下得去手。”
宫远徵垂眸看着你的动作,嘴角轻笑,“真是可惜,没用你的手。”
你不甘示弱,“那你就继续可惜着吧。”
说完,你起身正要收拾药瓶时,鼻腔忽然吸入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气味一瞬间就侵入你,身子逐渐有些不受控地摇晃,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你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宫远徵,药瓶在你转头的那刻,从手中滑落,却并未发出响声。
宫远徵手疾眼快地将药瓶接住,顺势起身将你拦在怀中。
虽然意识模糊,可你也立马反应过来如今的情况,伸手搭上了宫远徵的肩膀,用力抓住了他肩处的衣料。
“你……还……还真敢……”
你用尽全力也只能说出一句话。
什么敢不敢的,你心里也清楚,宫远徵想做的事情,只要没人阻止,他还真就没什么不敢的。
彻底脱力的你被宫远徵直接抱起,他看着你闭上的双眼,方才压抑的心,此刻松了一口气。
鹧鸪声响,风雨欲来。
青绿的河面上飘着一只船,飘飘摇摇,像是一种无头船,只在原地转着。
船上沉睡的人,在听到细密的雨声后,才缓慢醒来。
铺散的青丝被沾湿,身上的衣裳也被染深,远远瞧来,只是一个沉沉的星点。
你有些艰难地起身,而后抬头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山谷的集市,好似离得很远,又好似很近。
船上的侍卫见你醒来,本欲说什么,却被你伸手打断。
“该去哪就去哪,赶紧走。”
“啊?是……”
侍卫想了好久的劝词,被你这一下打散了,他只能带着疑惑和不安,而后勤勤恳恳地摆动船桨。
你坐在船尾,望着远处的宫门,不由得嗤笑出声。
猜想过这种情况,可真的发生了,心中总是不愉快的,你明白宫远徵所想。
毕竟,他说的也没错,你一开始就有暂居宫门,再谋去路的计划。
可是……为何,明明自由的前路,就亮在你眼前,你心中却是如此怅然……
或许,你不得不承认,你的棋局不知不觉中,丢了一颗棋子。
数日后……
你并未直接离开旧尘山谷,而是同侍卫商量,就留在山谷内偏僻住处,绝对不回宫门。
一开始侍卫是不同意的,可是一番武力决斗后,他也不得不同意。
虽说你的武功不算好,但是宫远徵给的药足够多。
你直接在面摊上的长凳坐下,特地戴起面纱四处观察。
汤面还未上来,你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为衫?
你有些不确定,于是偷偷跟了上去,还没走多久,她往一个拐角处走去。刹那不见人影,你四处看去,心想莫不是藏在什么地方。
果不其然,你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云为衫便主动现身了。
“迟姑娘?”
你笑道:“云姑娘,好久不见。”
从集市自往南一直去,可见茂密树林,往右侧拐去,又见一道石板长路,此处是通往一个小村落的必经之路。
而你正是再次住下,你带着云为衫来到你如今所居之地。又将其前因后果讲清楚。
云为衫对上你的目光,“所以,迟姑娘找我是?”
你微挑眉梢,“你既然能出宫门,就一定知道密道所在。”
在再几日,云为衫就要用同无锋众人进入宫门,她心中积压的事,想都想不过来,如今遇上你,他实在有些为难。
“迟姑娘,你应当知道徵公子提前送你离开的目的。”
“我很明白,可我想清楚一件事……留下会比我离开更开心些。我自随心而动,等改日厌倦,再谈离开吧。”
云为衫听此,也不再劝阻你,“迟姑娘,比我想象中随性很多。”
你笑而不语。
得到云为衫给你绘制的密道地图后,你并不急着回宫门。毕竟听云为衫说,过几日无锋会借宫门重新选亲一事,想要借此时机一举毁掉宫门。
长夜漫漫,忧心无梦。
你看着手里的药瓶,夜中月光倾泻,月白的瓷瓶有了更美的光泽。
“我可并非真的想见你……我呀……是去算账的……”
你还要看,自己落下的颗棋子,究竟值不值得挽救。
选亲之日。
你算好了时辰,在选亲击鼓后再从密道进入,必然不会碰到无锋之人。
走出密道后,你看着多人不见的环境,心中竟有些忧伤,可现如今容不得你多加伤感。
你仔细回想着云为衫所说的,若是宫远徵他必然会和宫尚角守在一处,最后可能的地方就是角宫。
思及至此,你不再多想王往角宫跑去。
不妙的是,仪式的时辰选得不大好,眼看着天色就快日落了,等你赶到角宫怕已是黑夜。
角宫内,角徵兄弟二人奋力对抗无锋此刻,全然不觉天色的变化。
三人此刻皆是押上了一条命在厮杀,已是到了旁人难以干扰的地步。
天色渐黑。
就在宫尚角被打倒在地时,对方想将其一击毙命,宫远徵没有半分犹豫上前挡在宫尚角面前,双手接刃,因为左手失了手套的缘故,鲜血一瞬间从掌心溢出。
宫尚角见此想上去阻止,不料又被一掌击打在地,旋即晕了过去。
宫远徵趁这个间隙,抓住对方的利器,转身将利器甩人对方心口。
此局了结。
宫远徵看着面前倒下的人,被鲜血沾染的面庞,露出难得的欢喜。可下一刻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
他回头看向已无声息的宫尚角,心底的惧怕强烈蔓延开,他全身脱力,却强撑着一步步靠近。
“哥……哥……”
“宫远徵!”
就在宫远徵不知所措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想都没想便抬头看去,更汹涌地情绪散开。
“快!归云……快……”
他已然没有足够的气息去说一句完整的话。
你看着鲜血淋漓的场面,努力让自己冷静,赶忙将随身携带的药丸,喂给宫尚角和宫远徵,虽不能治伤,却能暂保性命。
你看着仍旧无法从恐慌中缓过来的人,“宫远徵,还能走吗?”
他闭上双眼,努力缓和自己而后坚定地回了你一个眼神,点头回应。
得到回答,你立马低头俯身将地上的宫尚角扶起。
你忍着一股气,拖着一个重你许多的人,虽跌跌撞撞,但最终还是到了目的地。
走到执刃殿时,你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虚脱,甚至来不及休息,便转头去照顾受伤的人。
等到让宫尚角服下出云重莲后,确认他无事,你转头看向一旁仍旧残存一丝意识的宫远徵。
你挪到他身边,将药盘拖到面前。
“你哥没事了,睡吧。”
因为哭过的缘故,宫远徵抬眼看向你的目光,宛若杀性未褪的猛兽,可眼底却是无尽的担忧害怕,向你确认的目光更是执着得很。
你朝他点了点头,“真的没事了。”
话音落下的那瞬,宫远徵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你肩膀上。
你无奈地叹息,抓着他的手腕把脉,确认伤势之后,才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也不知为何,你分明很疲倦,可看着面前的手,却又无比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处理了多少次伤口,渐渐地你也再无力气睁开双眼。
长烛滴蜡,待到蜡液凹凸不平时,宫门才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执刃殿内,人虽然越来越多,却也并不会过分嘈杂。
这时一声咳,唤醒了熟睡的人。
宫远徵睁开双眼,身子的沉重让他一时无法缓过来,坐起身后,他侧目看见你,才惊觉自己一直靠在你身上。
此时你紧闭双目,脸色有些苍白,因为不停帮忙的缘故,发丝颇有些凌乱。
宫远徵正要伸手替你拨开遮挡你眼睛的发丝时,却见你睁开了眼。
“嗯?醒了。”
话刚出口,你便担忧地看向四周,确认不再有事后便又闭上双眼。
此刻云为衫和宫子羽正好走了进来,你残存意识,却无法睁开眼,只能听着众人的说话声。
意识逐渐消弥,混沌梦境中,你只觉得自己被草药包裹着,忽冷忽热的风,吹得让人难受。
片刻后,你又觉得自己身置茂林中,空寂无人,耳边的风和呼吸声,一声声放大。
虽说是在梦境中,可你有刹那猜想,或许……自己是病了。
“咳……”
因为难受而不自觉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唤醒了你自己。
你感觉到脑袋的沉重带来的不适,意识不再迷离后,你用手撑起了身子,缓缓坐起。
这时你再抬眼看向周围,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馆,可分明医馆之内,草药味最是浓烈,可你却闻到不到多少,想来是真的病了。
你正要起身,内室的门便被拉开,一人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宫远徵早就算好了时辰,所以见你醒来,也并未有太多意外。
他顺势坐在榻边,一边拉过你的手一边问:“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你虚弱地摇了摇头,“有些疲软,使不上力气。”
他确认你并无大碍后,才松开了手,“无事的,多出去走走就好了。”
闻言,你点了头,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脸上,想到什么又旋即避开。
“咳……其他人呢?”
你看着地面,有些木讷地问着。
宫远徵转身拿起一旁的汤药,回道:“都没事了。”
话落,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你嘴边,即便是不算浓烈的药味,你还是下意识地避开。
抬眸却见宫远徵盯着你,目光柔和却又似不知收敛。
你受不住这样的眼神,直接伸手拿了药碗,一饮而尽。幸好,你还不至于到,连碗都拿不住的地步。
宫门一事,虽是就此结束了,但于江湖来说,无锋未彻底被灭,便一直是威胁。
所以宫门虽然赢了,但要是想恢复从前那般,也需耗费许多心力,才有可能联合其他门派,一同剿灭无锋。
你因为提起离开宫门的缘故,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所以病好之后,你便开始查宫门内如今余下的侍者,既能了解之前的事,也好一次性恢复秩序,更重要的是安抚人心。
许是山神眷顾,山谷这几日断断续续地下雨,洗尽尘埃,一切宛若当初。
此时,晚霞明丽,如同绚烂画卷,铺展在浩瀚的天幕。
徵宫正殿内,你站在书架前,看着上头的书卷,寻到想要的之后将其取下,确认人数之后,又再次卷起放回。
之后,你又再不同的地方取了五六卷书,就在你转身时,看见了坐在茶案旁的宫远徵。
你不由得疑惑,他是何时进来的?
他有些忧愁地看向面前的树,据说这树,已然在这里留存十年有余。
你愣在原地,瞧了他好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
说来,自你病好之后,便极少见到他了。
你没再犹豫,抬脚走去。
宫远徵听到身侧的动静,才逐渐回神,循声看向你。
“你这是?”宫远徵的目光落在你怀中的书卷上。
“哦,徵宫原先的管事不在了,这些东西都没有人打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我便想自己看看。”
宫远徵的眉目微蹙,似有不解,灼灼地看着你,却并非饱含情意,更多的是探寻。
你放下手中的书卷,扯了一旁的蒲团,顺势坐在宫远徵身侧,而后看向面前的树。
你道:“看来徵公子满腹心事啊,不知,我可否解惑?”
宫远徵的目光被你的动作牵动着,即便你已然开口,他还是将目光定在你的脸上。和那夜你在书架之中的清冷不同,此时的你,像是只展开到一半的毒花,暂无危害,却足以让人悬心生疑。
宫远徵很不明白你,也不明白自己。
所以,听到你这样说,他便也张口说了,“你为何还要留在宫门?”
“徵公子,又为何觉得我不会留在宫门?”
“不是你要给我解惑吗?怎么反倒问起我……”宫远徵面色有些不愉。
你轻笑点头说道:“行,我说。”
“想来是我之前所说的话,让你记在心上了,不然你也不会这样认为。”
你叹息道:“离开宫门一事确实是在我的计划之内,可那是之前的想法。那夜你迷晕我,让侍卫将我带出宫门,我醒来之后就在想,离去之后该做些什么,左思右想……也只有四个字,烟火人间。”
“可惜,江湖之乱,即便离去也难保不会颠沛流离,所以啊,我想到了宫门的好。”
话到此处,你停下了好久,默默思忖着。
宫远徵很是耐心,也不去问你接下来的话,只是等着你再度开口。
你想了许久,目光落在宫远徵包裹药布的手,伸手拉过,语气淡然,“因为知道了宫门的好,所以我想留下来,不想走了。”
宫远徵看着落在手腕上的手,他在回想你的话,他依旧无法判断,你说宫门好,是真是假。
毕竟,到头来你仍旧在权衡利弊。
宫远徵默默挣脱开你的手,不知为何,即便你说了这样的话,他心中依旧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你只有这一个留下的理由。
你看着从手中抽离的手,心下暗笑,而后又佯装才想起来般,“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宫远徵闻言,睨了一眼你,故作平静地看着前方。
“我有一颗棋子落在宫门,极其珍贵,我想把他寻回来。”
“什么棋子?”
你目光落在他腰腹处,“那日你将我迷晕时,我不小心掉在你身上了。”
听此,宫远徵确实想起了那日他换衣裳的时候,棋子从他身上掉了出来,他原以为只是你不小心落下的。
他见过你拿着白玉棋子满目哀伤的模样,所以知道它的珍贵,故而将棋子放在了一个匣子中。
这般想着,宫远徵似是反应过来,东西怎可能在那时这样巧合,落在他身上。
“你故意的?”
你点了头,而后颇为感伤道:“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那你为何……
宫远徵的话刚问到一半,便立刻被你打断。
“话说,你迷晕我这事,我都还未找你算账呢!真心做得不厚道。”
你拧眉怨道。
宫远徵被你猝不及防一说,把要问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算什么账,你怎得不说,你开始算计我的事?”
“算计你?我什么时候算计过你?”这倒是把你说得不明白了。
“竹院那日,你不是故意等在那处的吗?”
你回想了一番,忍不住嗤笑出声,“我确实是故意等在那里的,可并非等你,要算计的也不是你,我是去等宫子羽的。你我相遇,实属意外。”
宫远徵听此,语气讥讽,“宫子羽?你还真是眼瞎。”
你冷笑道:“还说我眼瞎,你不也是,真是可怜我一片真心……”
你凑近宫远徵,一字一顿说出最后三字,“喂、了、狗。”
听着你的话,宫远徵确实气恼,但不知为何,只是一瞬间,气也消了。
虽说你在骂人,可语调却柔和轻缓的,若非你说得清晰,险些让人误是在哄人。
宫远徵学着你靠近,宛若琥珀的眸,毫不收敛地紧盯着你。
“迟姑娘既然要装,那就最好能装到死。”
你笑着抬手,轻拨他垂下的额发,“好,我一定装到你坟头长草。那时我一定会在你身旁,闹得你死也不安宁。”
宫远徵被你的笑晃了眼,竟也不知如何回,慌乱却故作冷静地退回。
“鬼扯。”
你顺着他的话调笑,“嗯,死了就变成鬼了,当然是鬼扯。”
这一刻,什么气恼,什么疑惑,都宛若云烟,随着风声散到远方。
你说得实在有些累了,顺势靠在宫远徵的肩上。
“你最好给我些工钱,这一大堆书卷,处理起来,实在累人。”
宫远徵垂眸看向已然闭起双眼的你,唇角带着笑意。
“随你拿。”
渐渐地,宫远徵只能听到你均匀的呼吸声。
宫远徵时常望着树,有时他也觉得树在看着他。见他成长,见他喜怒悲伤。
幼年时,他也会对着这棵树吐露心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有树没树,其实是一样的,他只是在无人处,才会说出心声。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迟归云,我不信你,可……”我无法阻止自己偏向你。
落叶如织线,被风吹得肆意,一阵阵地落,宛若呼吸,又恰似心脉跳动……
—完—
阿言结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