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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乍现,万物忽醒,可寒风掠过,花草一呼吸间,皆定在原处。
屋门被推开,带着霜寒的风迎面吹来,冷的刺骨,你望着外头的景象,暗自叹道:“生灵冬藏,人亦如此。”
这几日除了去医馆看望宫远徵,余下的时候都留在徵宫,日子虽是安静可你总觉得,这份安静不会长久。
你看向身后跟随的侍者,“去将宫远徵的裘裳拿上。”
方才候在医馆的侍者来报,宫远徵在医馆上完药后就跑去角宫,前两日宫尚角不在角宫时,他也去了一回,只不过那日他回到医馆后面色不大好。恰好那时你带着膳食去看他,见他如此,便顺嘴问了句,才知是上官浅惹他不快。
以之前上官浅下棋的思路来看,你并不认为她是个简单的,但你也不会过多干涉角宫之事,顶多是提醒宫远徵,这样的人能避就避。
不过以你猜想,宫远徵必是不会听你的。
落泥似霜,此刻院中的花芽,静待花生花开。
你刚进角宫,便有一位侍者先你一步走到里头,瞧那名侍者的模样,你好似在那里见过。
行至屋门口,你便听那侍者道出了雾姬的名字。
原是医馆的金龙胆草缺少,雾姬那处正有余下的药草,想把东西送给上官浅。
听闻上官浅被怀疑后进入地牢,受了不少伤。不过至于最后她为何会被放出来,宫远徵并未多说。
上官浅跟随侍者离开屋内,踏出之时恰好遇上你。
“妹妹。”她的目光落在了你手上的裘裳。
“这是来给徵公子送衣裳?”
你含笑回道:“如今天寒,本想拿着裘裳去医馆的,可是侍者却说公子来了角宫,我这才赶来。”
上官浅莞尔一笑,“妹妹真是贴心,徵公子还真是有福气。”
你二人并未多聊,只是在这尚有耳目之地,不得不笑而对之。
踏入屋内,你便闻到清淡的茶香,侧目看去,角徵兄弟二人似乎说着什么,只是二人听到屋门响起的动静,不得停下对话。
宫远徵见来人,目色一顿,接着便看见你手上的裘裳,默默看向对面的人,宫尚角轻点了头,他瞬间了然,也不再去想方才说了什么,起身朝你走来。
“怎得过来了?”
宫远徵语气缓和,也听不出什么烦闷的情绪,想来他对你忽然跑来角宫一事,并没有意见。
你尽责到底,将裘裳拿起绕到他身后,将其披在他身上,边替他系上结扣边说道:“徵公子如此不顾自己的身子,我自是要替公子担忧。如今天寒,再算下去,过几日便会下雪,你的伤刚好不久,可不能这般随意对待。”
尽管这几月宫远徵与你有所熟悉,可听到如此关心的话,还是有些不自在,更何况和他更亲近的人还在场,这莫名让宫远徵心虚。
“我常年待在宫门,比你更清楚这山谷的天,冷不冷的我自己心里有数。”
宫远徵没去看你的目光,反而不自在地避开,却没有将身上的裘裳脱下。
你故意叹息出声,装作一脸担忧的模样,牵起他冰凉的手,“总要仔细顾着些,日后才更安心,我都懂的道理,公子是医者自是知道我所言真假。”
你掌心传来的温热,自指尖蔓延宫远徵全身,他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什么,下意识地去紧握你的手,转头看向宫尚角,扬起笑意,“哥,那我先回去了。”
宫尚角只是含笑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你被宫远徵拽着出去,走到半路你实在是忍不住,挣脱开他的手,“那有你这样拽人的。”
“果然,不是你自己的手,你就是不心疼。我好歹也是你将要过门的夫人。”
你蹙眉不悦地看着他,为缓解方才的疼痛,只好轻揉自己的手。
宫远徵没有丝毫歉意,眉目没了方才的柔和,唇角的笑藏匿乖戾,“若我自己的手,可就不是拽这么简单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不如,我就把你的手,当作是我的,反正划个两三刀的,我也不会心疼。”
你拧眉一笑,“你倒是狠心。”
他向前靠近一步,倾身盯着你,你也不得不抬头警惕他的靠近。
“方才为何在我哥面前那样?你我的关系可还未亲昵到那种地步。”
闻言,你不由得一笑,目光轻扫面前的脸庞,“是吗?”
“可我原以为,你我已同榻而眠,关系该是更近一步才对?难不成,公子是要做那话本子中所说的……负心汉不成?”
“你在乱说什么,你我并未做什么,再说那是你……”
你见他停顿,当即说道:“公子若是想做什么也未尝不可。”
宫远徵怒极反笑,目光落在你面上一处,“迟归云,你很想同我亲近吗?”
你微挑眉梢,“怎会?徵公子如此不饶人,若是要亲近,岂不是要提前备着些解药。”
他俯身凑近,夹杂寒气的呼吸萦绕鼻尖,琥珀般的眸子近在咫尺,少年羽睫落下似闭眼,盯着面前只距离一指的丹唇。
他道:“若真要论,迟姑娘的嘴和我的毒,不相上下。”
话落,他抬眸瞧你一眼,见你片刻愣怔,笑意不明地转身离去,方才围绕在你周身的草药,随风而散。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宫远徵正要返回徵宫时,恰好遇见金繁带着一群侍卫赶往羽,不由心生怀疑,于是一路跟随。
藏匿在茂盛的大树之上,宫远徵望向那间昏暗的屋子,而后又见宫子羽躲在外头窥听着什么。
只是不等他将此事告知宫尚角,便被金繁拦下,二人缠打在一起。
此时,你正在雾姬夫人院中。晚膳过后你心中念着为找到的医案,于是想亲自来看望雾姬,也好探探她的伤势。
只是你刚端起茶杯,便听到外头似有兵刃相击之声,不由得侧耳去听。
雾姬见此似是想到什么,眉目微蹙,说道:“这么晚了子羽还在练功,也是苦了这孩子。”
你方下手中的茶杯,含笑接道:“执刃大人身负重任,如此刻苦,夫人想必是既心疼又欣慰。”
“此次前来看望夫人……”
话未说完,屋外愈来愈响的动静,便打断了你。
好似是一道响箭声。
此刻你开始有些怀疑,这怕不是什么宫子羽在练功,莫不是什么刺客潜入宫门了?
你面露担忧地看向雾姬,“夫人,我先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雾姬并没有阻止你,只是淡然地点了头。
你起身朝走去,一推开屋门,一股浅淡的香味便飘来,你尚未设防,这香味侵袭鼻腔,身子一时麻软。你当即扶住了门框,朝远处看去,察觉这香味似是从另一个院子里飘来的。
你调息缓力,回身朝雾姬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关上屋门。
即便你捂住口鼻,可是越是靠近另一个院子,那香味就浓郁霸道地绕在你周身,寻找任何一个缝隙扰乱你。
你靠着毅力走到院子边缘,抬眸就看见了挂在屋檐上的香炉,这做法并不奇怪,只是这里头的香怕是掺了旁的东西。
你并非宫门中人,即便是徵宫随侍,也不能轻易得到百草萃,所以这香于那些吃了百草萃的人无用,那也就是说,这香只是为了对付院中侍者的。
莫不是这院子有人想行什么密事?
你有些撑不住地摇了摇头,这香味已然影响了你,如今你也不能就这样继续往前,且不说自己看不到什么,还就此晕过去,太过不划算,于是你转身往回走。
逐渐没有了香味的侵扰,你走到一处未燃灯火的廊下,跌坐在地,想着慢慢散去身上的香气,在此处等着晕,也好过随意倒在一处。
清雾弥漫,晨光熹微。
浓烈的药草香靠近,本在睡梦中的你忽地蹙眉,逐渐地意识清醒,睁开眼的刹那,便看着侍者端着药朝你走来。
你缓慢起身,环视四周,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屋子,便也安心了。
侍者见你醒来,赶忙将药放下,“姑娘。”
你抬手制止了她要扶住你的动作,问道:“我何时回来的?又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侍者收回手,颔首回道:“是徵公子,昨夜院中守夜的人不见姑娘回来,便心生担忧,徵公子从长老院回来时,便将此事告知。公子得知姑娘是去了羽宫,当即赶了过去,这才将晕在羽宫的姑娘带了回来。”
你叹息地点头,又问道:“那徵公子如今在何处?”
“方才看过姑娘后,公子便去了执刃殿。”
此刻执刃殿内,众人为验证云为衫的后背,是否有被宫远徵的暗箭击中的伤口,安排了上官浅和雾姬夫人进行查验。
未几,三人从屋内出来,上官浅本欲张口说什么,却被雾姬抢先一步。雾姬并未帮其隐瞒,而是直接说出,云为衫背后确实有伤口。
于是云为衫便以无锋刺客的身份被押入地牢。
昨夜宫子羽发现云为衫和月公子相约密谈一事,藏匿在屋外的宫子羽,得知云为衫是无锋刺客后便冲进屋内,这一幕正巧让宫远徵看见。
本想将此告知宫尚角的宫远徵,却被金繁拦截,在打斗的过程中,宫远徵用了响箭求救,而后金繁慌张地将宫远徵带入屋内,众人为避免事情败露,将其藏入木柜。
待到宫尚角赶到羽宫,众人矢口否认宫远徵藏于羽宫之内。
昨夜羽宫的一番争斗,正是因为云为衫无锋刺客的身份败露,才会有了如今这一幕。
待到宫远徵回到徵宫时,你已然坐于正殿煮水烹茶。
你拿起茶杯侧首看去,只瞧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后饮茶入喉。
听着叮当响的声音靠近,放下茶杯时,宫远徵已然坐至茶案的另一边。
周遭寂静,他不说,你不言,只余浅薄的呼吸和轻微的铃铛声。
你抬手替他斟茶,而后望向那颗茂盛的大树,微光沿着叶子的边缘,落在地上,逐渐地这光洒进屋内,照在人身上。
此时,你才张口:“昨夜之事我已知晓,你可还好?”
宫远徵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唇角微展,“我自是无事,有事的是如今待在地牢的无锋刺客。”
说罢,他抬眼瞧你,微微抬了下头,轻哼一声,“怎么?不关心你的云姐姐了?”
你疑惑地蹙眉,“云姐姐?我何时那样叫过云为衫?”
这般说着,你忽然想到上次,你为了探清宫门中子弟之间的关系,曾以云为衫之名旁敲侧击过,他和宫子羽之间的关系,想来是他以为你对云为衫有些情谊。
你低头一笑,眉眼刚好触及撒进来的微光,宫远徵察觉你的反应,旋即认真看向你,不料晃动心神。
“徵公子,莫不是觉得我同无锋之人接触过,便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宫远徵眨眼睛化开方才瞧你的柔和目光,只余一丝不明之情,盯着你的眸子。
这呼吸间发生了什么,你无法知晓,可你觉得宫远徵的眼神,将你局在一片暗池之中,脚下的池水倒映你的,为得就是看清你的每一寸。
他问:“真心?你有吗?”
你的指尖点在杯身,唇瓣欲张,思忖片刻才笑道:“真是可惜……喂狗了。”
暮色倾落,几许寒霜布落大地生灵。
你坐在屋内,放下手中书卷,抬眼望去,此时,鸟雀惊鸣,刹那引雪来。
如掰碎月盘的白雪,瞬息铺盖万物,你叹息岁月之快,而后念起晨时听到的事情。
听说昨夜宫子羽携后山一众人劫走了在地牢的云为衫,而后宫子羽便于今晨离开羽宫去往后山。
如今云为衫被关在羽宫不得进出,按理来说宫尚角和宫远徵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可是这一整日都听不到什么动静。
甚至昨夜宫远徵都没回徵宫,你实在没办法不怀疑他们是不是计划着什么。
你低头卷起书卷,想着该来一盘棋局,或许自己会更明朗些,可不等你将书卷放回,便听到屋外的响动。
“徵公子。”
宫远徵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张口吩咐:“去我屋中准备身干净的寝衣。”
“是。”
侍者本以为宫远徵是要沐浴,可见他抬脚往你的寝屋走去,心中不由得猜疑,而后转身往宫远徵屋中走去。
宫远徵推开屋门,见你将书卷放回走到桌案旁,微弱的烛火照不清你的身影,而你转身时也看不清来人的眼神。
只是习惯般开口调笑道:“还真是稀奇,不知公子今夜来此,所为何事?”
铃铛声愈近,你目色一顿随后坐在桌案旁,兀自摆起棋局,宫远徵的回答有或没有你并不关心,因为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话要说,鲜少有无缘无故来找你的情况。
他取出一封信件,放在了桌上,说道:“这是上次扣在宫外的信?”
你看着上头只落一个“云”字的信,执棋的手一落,而后将目光移向宫远徵,眸中尽是疑惑。
“我记着公子说过,宫外的信很难再送进宫门。”
宫远徵敛色道:“只是暂时不能送进来,信给你就给了,问这么多。”
你伸手拿过信件,利落地将其拆开,薄薄三张纸,你的表兄的玩笑话,就占了三张。
看完信的内容,你不忍一笑,宫远徵见此心中好奇,目光往你的方向斜去,却又极快收回来。
等到你放下信纸,他才淡然问道:“看来你的这位表兄,很是有趣。”
你抬手将信纸递到他身前,“徵公子若是好奇,不如看一眼。”
他回答得很快,面色瞧着有些不愉,“不必了。”
话毕,宫远徵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方才的侍者端着寝衣裳进来了。
她颔首屈膝,“徵公子,姑娘。”
宫远徵蹙眉问道:“你把衣裳拿这来做什么?”
“啊?方才公子说吩咐准备衣裳,而后又进了姑娘的屋子,难道不是……”
宫远徵上前一步,正要说是什么,你见状先他一步开口,“罢了,你先下去吧。”
侍者听到这话就像是救命稻草般,拽着就赶紧往外撤。
你起身上前,看了眼那件衣裳,是宫远徵最常穿的寝衣。
笑道:“你方才同那姑娘没说清楚,就跑到我这屋来,那姑娘看着年岁也不高,想错也不是没道理。”
宫远徵没顺着你的话回,只说:“徵宫留不得这种蠢货。”
你点了头,也没反驳他,左右不过是换个更懂事些的。
“这衣裳既然都送来,不如就在我屋中歇下,顺便帮你上个药。”
宫远徵没想到你会察觉到他身上有伤,只是看了你一眼,而后点头。他没有说话,你也不好说,他是这是再回答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
宫远徵背对着你,右后肩的伤露出时,你只是观察了一番,确认这伤并不重,才安心地上药。
这时他忍不住问:“你怎知我受伤了?我并未同你提过。”
“这并不难知道,虽说我在宫门只有短短几月,可是徵公子身上的药草味,我却能闻得清八九分,草药复杂,有花草木虫,或辛、或甜、或酸苦。徵公子常年与草药相处,不知不觉中,早已是一味独立而世的药,混杂却又让人明白,这么多的味道只来自你,所以又是纯净的。”
“但凡身上有一种,过于浓重的药味,便足以让人寻到痕迹,猜测其用药的目的。再说了,我学过一点药理,伤药的味道,我还是闻得出来得。”
你没有向往常那样用玩笑的语气同他说,语气很是平静。
这让原本安静的人,有些无措地呆坐着,他想转头看你,却不知看过去,自己能说些什么。
于是掌心下的衣料,愈发滚烫,短暂的蔓延,也让他觉得雪夜是这样的炙热。
风雪急来缓去,黑夜之下瞧不清白石与青草,二者紧靠共撑寒雪。
屋内烛灯尽灭,仅余屋外那模糊不清的月光透过窗纱照来。
你侧目看向躺在身侧的人,心中深感疑惑。说实话,你不认为今夜宫远徵会答应与你同寝,总觉得他是有话同你说,或者是有必要的原因,要留在你身边片刻。
只是你猜不透原因。
沉思片刻,你张口问道:“徵公子,你可有话同我说?”
还在思忖的人,听到耳边传来的话,眼眸一颤动,似乎有迟疑。你期待他开口,可抿唇间,他的回答还是让人失望了。
“若是睡不着,便去下一盘棋。”
你收回目光,也将方才问的话抛开,不再去在意他不愿开口之事。
“那倒不是,只是见公子迟迟睡不下,还以为是有话同我说,既然没有,那便祝公子,好梦。”
说罢,你当即闭上双眼,不再说话,宫远徵想再说什么也没机会了。
浅薄的呼吸之中夹杂寒意,宫远徵睁眼许久,最后看了眼你,才缓慢将眼合上。
沉寂的屋内,原本烧红的炭火,渐渐地变成白灰。
榻上熟睡的人,似乎是梦到了什么,眉头蹙得越来越深,逐渐地呼吸开始急促。
瞬息,心口刺痛,不由得惊出声,当即唤醒了身侧躺着的人。
你被突来的声响,惊得心悸,侧首看向声源,见熟睡的人害怕的睁开双眼,像是被梦魇惊醒的模样。
你看着就落在身侧的手,伸手将其握住,“你怎么了?可是……”
宫远徵都还未听清你的说的话,便坐起身摇了摇头,“无事,梦魇罢了。”
你有些担忧,因为此刻他的手是冰凉的,你抬手触上他的脖颈,他似是还在梦魇中的惊骇,无法反应,所以也没有躲开你。
“怎得这般凉?”
你倾身去看炭火,旋即喊来屋外守夜的侍者,让他们赶忙添些炭火。
转头再去看宫远徵,你看他一直捂着心口,伸手将他的手拿了下来,“伤还没好?”
他还是摇头,可看着他的脸色,算不上多好看。
宫远徵回想梦中的那一幕,心口虽刺痛,可他也知道,只是心中惊骇后余留下的悸动,所以一时难受。
他也并不愿意将梦中之事告诉你,下意识地不想你担忧。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你看着他的状态,也猜到十之八九,却也不好戳破。
“炭火添好了,睡下吧。”
宫远徵点了头后,你便扶着他躺了回去,顺势也躺了下去。
此时,宫远徵动了一下手,才意识到你还一直抓着他的手,他颇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指尖也被他牵动,一瞬间好似将你的手紧握了下。
你靠得比方才近,自然能看到他脸色的变化,心中了然,却也没有松开手,而是变换动作,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将其扣住。
“你在做什么?松开!”
突然起来的亲近,让宫远徵羞恼又无法适从。
“徵公子,你我都同榻而眠了,牵个手又怎么了?”
说罢,你得寸进尺地将脑袋轻靠在他的肩上,“徵公子如今可还睡得着,要不我个你讲个故事。”
他有意挣扎,耳边却听到你自顾自的说话声,温热的气息让他停顿一刻,逐渐他的思绪被你所说的话吸引。
“不如就说说,徵公子是如何在徵宫生活的吧。”
自你入宫门来,试图通过各自方法去打探关于宫远徵的一切,既是盟友,你必须知根知底。可你若主动问他,他必然不会真心将全部告诉你。
于是,你只能去问徵宫的下人。
可惜啊,这徵宫的侍者大多都不愿去说宫远徵,大多数只给一个看法,或厉害的,或害怕的。
最敢说的也就是年长的那几位侍者,可你也只能在他们长篇的陈年旧事中,捡到几个关于宫远徵的过往。无外乎都是,冷漠、孤独、狠毒、天才。
细数下来,这些话中最好的词,也就只有天才二字,极少人念着他旁的好。
说到此处,你便没有再说了,而是说起自己的事,宫远徵的事他自己清楚得很,你说多了也徒增忧伤。
你真正要说的是自己。
“我与你其实有些相像,年幼时,我也有过爱我疼我的娘亲,可惜,我爹疑心太重,始终不认为我娘对他的真心,觉得我也不像他的女儿。所以将我娘赶出迟家,我也迷迷糊糊失了娘亲,自那时起,我爹便将我当作一颗谋利的棋子对待……”
在迟家你但凡有丝毫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因而你自小事事慎微,懂得看人眼色。逐渐成长后,也学会了如何算计人,如何不被人算计。
所以,生来求己的你,从不轻易相信他人。
你潦草说了自己的过往,而后抬眼看向宫远徵,他很安静地听着。
“我的过往不算有趣,甚至有时回想都觉得像经书一样无趣,全都是些重复无用的把戏充斥着……”
你觉得可笑,不由得便笑了一声。
你停歇了片刻,意识到耳旁的呼吸声开始均匀,便轻唤了声,“宫远徵。”
没有回答。
你微微蹙眉,心中疑惑,暗自念道:“真这么无趣?”
你目光落下相扣的手上,方才不觉,现在却能感受到有些灼人的烫,便想挣脱手,可是你一再用力都无法抽出。
你疑惑地看向身边纹丝不动的人,最后也只能放弃挣扎。
进入睡梦前的你,默默想着,自己为何要同宫远徵说这么多,或许说故事只是一种借口。
从和宫远徵相处开始,你便知道,他与你过往所遇之人极其不同,他所有的不满,难过,喜乐,你都能一眼看穿,他也不会掩藏这些。
他所展现的情绪,是你在迟家这么多年来,从未触及过的真诚。
你虽然不明宫远徵过往,可当下的他,在你眼中就像是一盘为你布满答案的棋局,无论往何处走,你都不会有错。
因为在你不知谜题时,他的眼神就告知了你答案。
你也想过,或许是之前遇到的人太过差劲,所以随便遇到一个赤诚的人,便像旱地遇甘霖,渴望又不可置信。
想到此处,你不忍悄声说:“宫远徵,你最好不要骗人,因为……”
一眼便可被看穿。
此夜漫长,屋外风声停歇后,本该熟睡的人,再次睁开双眼,垂眸看向靠在身侧的你。
他不自觉握紧了手,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句,你让他不要骗人的话。
思绪如今夜的雪,长久,忧愁……
山谷中白雪纷飞,时而漂浮缠绕树缝,时而缓落如春日细雨。
院落中侍者们忙碌地更换着被风雪吹坏的灯笼,你听着喧闹却有序的声音,也不觉烦躁,一心一意下着棋。
这时屋外来了一人,她端着东西恭敬走上前,而后跪在地上。
“迟姑娘,这是雾姬夫人吩咐要交予姑娘的东西。”
你放下棋子,转头看向地上的人。
她继续说道:“夫人说了,上回姑娘送的安神香很是有用,便差奴婢送来回礼。”
“把东西放下吧,你回去同雾姬夫人说,等明日雪停了,我回去看望她的。”
侍者有些为难,犹豫之后,才开口道:“姑娘,明日怕是不行。”
“为何?”你本要执棋的手又松开,疑惑地看向她。
她回道:“夫人明日要去祠堂,白日不会在羽宫。”
“原是如此,那你便同雾姬夫人说,我改日去看望她。”
“是。”
侍者将东西放下后,便恭敬退下了。
而你看着面前的棋子,回想侍者说的话。如今这日子,似乎也不是谁的忌辰,雾姬去祠堂做什么?
莫不是想念前执刃?
几日后,落雪消融,天地清明一片。
虽不再下雪,可是寒风依旧刺骨,站在屋外时,就像一刀刀冰人,砍在身上似的。
若是要离开徵宫,你也不得不穿起裘裳。
这几日宫远徵几乎忙得同你见不到面,唯有前一日听他说,出云重莲被他培育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声音。
看着天色似要下雨,你便带着伞去了角宫。虽说你不会闲着去管他要做得事,但总归相处了些时日,这么久见不到几面,你也该去看看他在做些什么。
幸好雨势并未变化,你一路顺畅地走到角宫。
走入廊下时,你拦下了一位侍者,问道:“徵公子在何处?”
侍者朝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朝你行礼退下。
你心中暗想,角宫的侍者和主人一样,话少冷淡。
行至偏殿,你正要收伞,却听见里头的声音,当即停下动作。
“迟归云,她……你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茶烟飘起丝丝绕绕,虚无地隐藏着坐在茶案前的人。
宫远徵垂眸看着茶水中倒映的自己,语气格外地冷静,“她不善武功,将她提前送出宫门吧。”
“她始终不是宫门的人……”
宫尚角听着自己弟弟口不由心的话,拿起茶杯嘴角带笑地喝了一口,
宫远徵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轻抓了一下衣料,继续说道:“她本就不愿留在宫门,即便现在留下,以她的作为必然会想方设法离开。”
宫尚角当即道破:“你想成全她。”
宫远徵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哥,无辜之人不该参与进来。”
在他眼中,你依旧是那个当初心怀算计只为求生的人,可能存有几分真诚。
但说到底,他是你的棋子。
从一开始,你想利用他留在宫门,他想利用你剔除威胁。
在这一点上,你们就比其他人欠缺了很多情意,更多的是利益。
在他眼中,你虽为利为己,却不曾损人,因而也不算太差的一个人。
他知你多年来,就像那书卷中夹缝求生的棋子,纵有七窍玲珑心,也总是徘徊在生死之路边缘。
宫远徵思来想去,终是选择了将你送离宫门这个办法。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算对你好,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耳朵去听,才能知晓你碎片般的愿望。
上元节那夜你说过,有离开宫门的打算,他虽是气愤却也记下了
他并非是一个善成人之美的人,或有私心,可总归是理智大于一切。
他虽比其他人年岁小,可也并非看不清局势。
听完宫远徵说的话,宫尚角抬手替他斟茶,目光好似无意般落在屋门,而后又看向面前正在思忖的人。
雨水渐弱,屋内茶香逐渐淡化,屋外依旧寂静如初。
徵宫内,置在寝屋外门边的伞,上头的雨水成股流在地面,融成一片水镜,镜中倒映一人身影。
缥碧之色,婉约之姿。
柔顺的青丝轻挽起,寒风一过,万般愁绪千丝万缕落下。
你望着昏沉的天,本该沉静的心,却因为掌心的潮湿而感到烦躁。
你没有杂乱的思绪,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顺其自然。而后转身走回屋中,踏入时踩碎了地上水镜,混乱、浑浊。
叶落枝秃,稀木下的石桥走过一人,静谧之处脚步声,尤显。
自外头走近羽宫,你深感这宫门还真没一处是热闹的地方。
你还未走到雾姬寝屋,便听到云为衫的屋子有动静,出于好奇转身便走了过去。
刚到屋门口,便迎面撞上了扶着云为衫的月公子。
“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月公子也来不及同你解释太多,只说道:“她中毒了,赶紧带她去找宫远徵。”
你和月公子一路扶着云为衫到徵宫,恰好这时宫远徵就在正殿内。
“怎么回事?”
你扶着云为衫坐下,月公子则是向宫远徵解释前因后果。
宫远徵听完后,本欲说什么,可看见你在场,他也只说了句:“要不是因为我哥,我都懒得救你。”
说罢,他那处一把短刀,直接就扎向了云为衫中毒处的伤口,而后将短刀移至自己的掌心,直接划过了上去。
云为衫本欲阻止,却听他格外平静地说:“我就是为了中毒啊,我得知道身体是什么反应,才能对症下药,你以为毒药天才都这么好当啊。”
说罢,宫远徵垂下的眸子有意看向你,可你也只是盯着他的手看,并未说什么。
你转头看向云为衫,问道:“你方才说雾姬夫人,去了后山的祠堂。”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嗯。”
“前几日雾姬夫人也去了后山祠堂,她为何去得那样频繁?”
云为衫和月公子听到你的话,也心生疑惑,可没什么动作。
很快,宫远徵便配出了解药,你看着云为衫服下解药,顺嘴问道:“可好些了?”
云为衫还未回答,你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突兀的咳声,转头看去,宫远徵喝下解药后,似乎是被呛到般,故作无事地擦了擦嘴角。
你只是瞧了一眼,心下暗笑,而后起身对他说,“你,过来。”
说完你便往外走,宫远徵看了眼屋中二人,随后便哽着你走了出去。
宫远徵一路跟着你走回你的寝屋,只见你坐在桌案旁,等着他坐下。
不知为何,宫远徵心中似有觉察,面色逐渐平静。
阿言这个超了,后续结局我再开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