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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隐树藏,明月垂望。
彼时山谷已然是夜夜深寒,人们也等待着几日后的上元灯节,也好减少这寒日带来的寂寥。
徵宫花草多附霜花,一入夜更是凝结得盛。
屋内炉香生烟,你坐在软榻上,看着就放在窗边的花灯,最常见普遍的荷花灯。
虽说是花费了你些许心思去做的,可在你眼中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至于这人人期待的上元灯节,你往往也没那么期待欢喜,回想之前宅院的生活,因着你的心思,确实没几个人能欺负到你,可是日防夜防,也总会有心累的时候。多年来的上元灯节,你都是一个人过,家中所设宴席,你大多都不愿意参与,看着那些恶心的面孔,说着假惺惺的话,如何吃得下饭。
要说这迟家有何不同,大抵是那个残腿又半蠢的表兄了,有时候你不愿同他说话,他还满脸笑意地凑上来,可等到你气恼的时候,他又能比旁人更快地看出来,也会适时说些宽慰你的话。
想到此处,你收回看着花灯的目光,略带疲意地放下手中的书册,莫名地摇了摇头。
你本是不愿想起迟家的一切,如今想到那位表兄,也许是因为他每年上元灯节都会在你屋门外放下一盏荷花灯。
你不曾在迟家感受到过什么所谓的亲情,自娘亲离开后,这位愚笨的表兄也算是你在迟家见到的唯一难得的人。
今日你不曾离开寝屋,倒是比往日出去还要累身,于是差人备水沐浴一番。
转瞬,你都要熄灯了,屋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比起这缓步的节奏,你还是依靠那复杂的药草香识得来人。
屋外守夜的侍者帮着推开屋门后,宫远徵抬脚踏入,转眸寻找间,看见你从卧榻那处缓步走来。
夜里的寝衣大多都是单薄,不会有太多繁琐的东西,即便是深寒的天,这宫门里的人也不会将寝衣厚制,多数人还是认为,天寒时就寝所着衣衫单薄,睡得才更暖和些。
浅薄衣裙宛如酣春一色,古书有记,劳劳胡燕怨酣春,薇帐逗烟生绿尘。
此刻未近二月,宫远徵却在看见你的刹那,恍然误入春意正浓之时,许是你所着衣裙,正如那春日悄然生色的花朵。
你拨开略有遮挡的珠帘,语中带着疑惑,“徵公子?”
声音入耳时,宫远徵收回了过分落在你身上的目光,转眸走到一侧,坐在了茶案旁。
他未开口说话,你好奇地朝他走去,落座另一侧,“如此晚了,公子都还未回屋,可是有事告知?”
宫远徵抬眸注视前方,屋门敞着,月光洒落些许,同屋内烛光交映,微弱至极,不可瞧见。
“早些时候,长老院那边传了话去角宫,说是前两日,有封信送入山谷,但是自月长老一事后,宫门戒严,除据点外的信一概不可收入。只不过因着是迟家送来的,取信的侍卫有所顾虑,所以上报了长老院。”
“信件此刻还在宫门外,不会送入宫门。”
你闻言并未关心这信件不可送入宫门的问题,只是在想这信会是谁写的。按理来说,你父亲必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给你送信,更无心你进入徵宫之后的事。
宫远徵瞧见你思索的模样,没有继续说什么,只等着你开口问。
你心中虽有猜测,但还是要确认一番,于是问道,“公子,可知信中的内容?”
他试探一瞥,故作缓和道,“信都未送进来,自然不知。只不过,上头倒是写了一个云字。”
云字?
你瞬间了然,旋即对宫远徵道:“哦,想来是我表兄,在迟家我没什么亲近的人,唯有这表兄倒能说上几句话,应是这上元灯节到了,他习惯送我花灯,怕是心里念着。”
宫远徵眉梢微挑,回想你来徵宫前的所作所为,以及烧毁了迟家主的信件来看,不难知道你在迟家可以说是做任何事都举步维艰。
如今听到还能有一个亲近的人,不免心中好奇,是如何一个人。
可他当下也不会多问。
“原是如此。日后这信是否会送入宫门暂且不知,你既不挂心外头,我也不必多说。”
宫远徵话落,周围安静了片刻,他原以为你会说什么,可也只听到了外头寒风乱枝声。
你只不过是忽然觉得这宫远徵,倒是比往日看着温和许多,不像初见那样,冷然又阴戾。
宫远徵侧首,一眼便瞧进了你的眸子,卷入浅潭一瞬,碎石坠入,碧波荡漾。
他面上无绪,眼眸不着痕迹地移开,下一刻,馥郁的花香瞬间自你那处,飘向宫远徵,圈圈萦绕。
宫远徵本无思绪,可这突然侵入的花香,让他下意识地想到……你沐浴了。
清楚自己脑海跳出来的想法,宫远徵当即想了旁的事,将其抛去。可瞬间出现的字眼,还是在他耳廓上描下了红印。
你意识到宫远徵还继续坐着不知道想什么,目光掠过他的眉眼落在耳上。转而一笑,视线滑过,瞧见了放在书架上的那几本你已然读透的书册。
“徵公子,今夜可是要与我同寝?”
你这句话当即把还在思考的宫远徵惊回神。
“什么?”
你摆出一副温婉知礼的模样,“难道不是吗?管事嬷嬷送来的书册中,有一册写了关于宫主随侍所要遵循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有与宫主同寝是……”
话未说完,便被宫远徵出声打断了。
“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同寝?”
他蹭地站起身,似是怒在心口,却难以吞咽也不好发泄,瞧着是羞恼。
你故作无辜道:“是我错了,我瞧着公子说完话,也不回房,我以为……”
宫远徵知道你做出这副样子定然是揣着坏心思,可即便他戳破你的故意也没意思,这里只有你们二人,就算说破了什么,你也不会承认。
想到这里,他忽然也不羞恼了,倒是细细瞧了你好一会儿,而后笑意不明地说道:“迟姑娘还真是尽责,不过……此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说罢,他抬脚离开了。
你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着,他还真是半分都不愿服输。
上元灯节至,山谷内外都是一番崭新的景象,落雪都遮不住,灯火映照得灿烂。
各宫自侍者晨起时,便布置着前些日子准备好灯笼,各宫所置数量不同,操办的人也不同,因此样式都不大一样。
自那日管事嬷嬷拿来书册起,你便想到了上元灯节,往年的徵宫都是同角宫一同操办的,大多也就是挂几个灯笼了事,宫主不在,宫门更是冷寂,侍者们也都习惯了。在这宫门里,即便是年节,夜深了,也是不允过多喧闹的。
夜露寒霜,你从屋中走出,手里持着一盏荷花灯,抬眸望见墨空明月,又环看院中布置的灯笼。
说来,住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如此明亮的徵宫,与白日很是不同,就像墨台撒下星光之火般,也算是炙热雀跃一回。
你看向一旁的侍者问道:“徵公子可在徵宫?”
她犹豫地摇了摇头,“公子方才提着龙灯去了角宫。”
“龙灯?”
你没有在意宫远徵去角宫一事,只是好奇他竟是提着龙灯过去的。
回想起之前,他研究灯笼的模样,估计就是为了给宫尚角做一个完美的灯笼,好在上元灯节这日送他。
既然如此,这一时半会儿他也回不来。
这般想着,你便吩咐下人将吃食准备好,随后往正殿走去。
徵宫的正殿不同于其他宫,没有那么庄严肃穆,反倒像宫远徵专属的空间,满是药味,存放着各种制药器皿工具。
你提灯走进,抬头看见上头悬挂着几个明显样式不同与常人所用的灯笼,原先你还没注意,只是宫远徵开始制灯笼后,你才发现这里挂着几个好似做坏的灯笼。每到夜里都会被点上几盏,今夜也是如此。
你坐在桌案旁,随手取了一本医术便看了起来,很快侍者们也安排好了膳食。
只是你还为开始用膳,便看见宫远徵从外头走了回来,瞧着神色好似有些落寞,他走进来时看见你,脚步犹豫着,却也没多说什么,转头便往小药房走去。
你虽疑惑他这回来的速度,却也没有过多去询问。瞧见他方才的眼神,想来是没见到宫尚角,或者说因为什么事,今夜他不能同宫尚角一起过节。
虽说你住在徵宫,理应去关心一番,可是眼下去关心他,他的心思也回不来,不如且等他自己安静一会儿,再去也不吃。
只可惜你今夜的饭还未进几口,宫远徵便匆匆从药房跑出去,顺路还将在徵宫外巡视的侍卫喊走了。
你跟着看了一眼,发觉他们是往角宫的方向走。你心中不免疑惑,这方才还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忽然这样紧张,思及至此,你走到药房,瞥见了拿桌案上的亚药方。
莫不是这方子有问题?
你虽时常读医术,也懂得一些药理,可是完整的方子若是方才你面前,好坏一时之间,你还真看不出来。
此刻,你心中莫名有些担忧。
你从药房回到正殿,看着桌案上的菜,一时也没胃口,便叫人撤走了。
你将落在一旁的医书拿起,转身看向放置在一旁的荷花灯,只是一瞬,屋外来了一阵风,瞬间将花灯中的烛火熄灭。
一切都不像是好的预兆……
心中那种不安渐起,如此晚了,你的身份也不便再走动,只好差人去角宫打探消息。
夜愈发地深,屋外的风声歇下又起,仿似心处不安。
你坐在铜镜前,将自己的发簪取下,脑中回想着方才宫远徵离去的着急。这样不安的感觉自离开迟家便极少有过,你也说不清为何,可心中就是揪着一块肉,无法放下。
你转眸看着烛火,想着再等半个时辰,若还无消息,想来也并无大事。
可你都还未等到半个时辰过去,屋外便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接着被你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走到门边,语气慌张道:“姑娘,徵公子在角宫受伤了,此刻被送去医馆,暂且不知伤势如何。”
听到此话,你也来不及过多收拾自己,赶忙穿好衣裳便跟着侍者去了医馆。
一路行至医馆外,一眼便看出值守在外的侍卫变多了。
你平息了自己的呼吸,随后走上前,那些侍卫果然拦住了你。
“迟姑娘,角公子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医馆。”
你盯着面前的人,眼底隐忍着情绪,冷意漫出,侍卫仓皇地移开目光。
“那你告诉我,宫远徵伤势如何了?”
他微微颔首,“角公子有令……”
你打断了他的话,“不管角公子有何命令,我既然来了,就代表他想瞒的事情,绝对瞒不住。”
侍卫听了你的话,虽然有瞬间的犹豫,可还是没有张口告诉你任何事。
这也算是在你的意料之中,无奈之下,也只能站在一旁等着,无论如何你都要知道里头的情况。
许久,里头的动静似乎是歇下了,医师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你给一旁的侍者使了眼神,她立刻反应过来,躲着侍卫的视线,走到医师身边。
你又等了片刻,一名侍卫赶着进去,不知何门口的侍卫说了什么,那名赶来的侍卫进去没多久后,宫尚角便走了出来。
他见你站在外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值守侍卫一个眼色,继而匆忙离去。
接着值守的侍卫便对你说道:“迟姑娘,进去吧。”
他侧身避开,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睨了他一眼便走了进去。
医馆内灯火明亮,你一入内便被屋内血药混合的味道熏得蹙眉。
隔着屏风你往里瞧去,宫远徵安睡的模样映入眼帘,苍白的面庞,少了许多生气,回想方才的感受,你当真是怕极了。
看到他这样,你高悬的心摇摇晃晃,抬脚走近,你观望周围的烛火,觉得实在太过刺目,只好动手将它们放在远处,既能照亮屋内,也不至于晃到熟睡的人。
夜晚风声如玉箫,一奏便是整夜。
你听着这声,垂眸看了宫远徵许久,心里叹气,唯一一点的泪也仰头流回。
你本想离开可最终还是纠结着留下了,洗过一遍的地,坐上去时能感受到湿意,你就这样坐在榻边,转头看着安静的人,思虑过后,勾起发带和一缕发丝,二者纠缠在一起,一圈圈绕在宫远徵手指上。如此,他醒来时,你便能第一时知道。
背靠在榻边,你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烛火,它被笼子罩住,朦胧到无法看到烛芯。
听到宫远徵受伤的那一刻,你就像现在这样,看不清前头的路,在原地转圈,想着如何再开出一条生路。
站在医馆外时,你想到了很多条路,渐渐地也没那么紧张了,可是你太累了,最后也只想着祈祷,希望宫远徵无性命之危。
你没有想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自小你便知,该如何活,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细想来,自八岁起,你往后走的每一步都不纯粹,不是被人算计,就是算计他人。
每每同自己下棋时,你都在问,何时安稳?何时安稳……
可每次都是……棋子入水,无踪无影,无声无息。
你从腰间取出一颗白玉棋子,上头有着细微的划痕,这颗棋子是阿娘离开时,交到你手上的。她也很爱下棋。久远的记忆中,阿娘和父亲下棋时,还是有欢声嬉笑的……
因而,你深刻地知道人心易变,情与情的誓言你不信,所谓利益捆绑,也好过前者。
这时,屋外的风愈发肆意,屋檐的惊鸟铃被吹得剧烈晃动,灯笼也因这风熄灭不少,摇摇撞撞,喧闹了好一阵。
宫远徵原本在睡梦中,可是一道细微的铃声渐入,他的意识逐渐清晰,慢慢的感受到些许冷意,伤口处的疼也密密麻麻蔓延开。
他睁开双眼,第一时便是动手,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知觉,指上的缠绕让他的动作顿停,转眸看去,就见你已然转过头看向他。
略带湿意的眼眸,在昏黄的周围更显明亮,本欲张口说话的宫远徵,被你伸手的动作打断。
你将缠绕之物收回,缓缓起身,垂眸看着他已然清明的眼眸,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你已然确认他无事,也没有多留下来打扰他的必要,医馆里的人定然会比你照顾得更为仔细。
宫远徵看着踏出医馆的背影,张口叫了一句你的名字,可他受了重伤,人也是刚醒,发出的声音难免轻微低哑,落在空荡的周围,就如轻风般无影。
宫远徵受伤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医馆内的人,包括角徵两个的侍卫,都不会乱张口。
宫尚角能在当晚下那样的命令,你也更不奇怪宫远徵也会选择封锁消息。
一夜过去,晨起时昨夜浓郁的药香,还是难以从你身上散去。
你本欲收拾些东西去看望宫远徵,可刚走到院子便听到侍者们在讨论,昨夜雾姬夫人遭无锋刺杀一时,刺客虽没有得逞,可雾姬夫人如今也是重伤在榻。
恰好昨夜,宫尚角发现了上官浅偷藏夜行衣和受伤一事,于是上官浅便被怀疑是无锋的刺客,无名。
无锋刺客杀雾姬这件事,你认为实在蹊跷,也无理。若说是去羽宫杀宫子羽,同样也不合理。
但凡是在宫门中生活一段时日,便可知道,现如今的宫子羽,还构不成什么威胁,若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就更不会在此刻杀他。
过了这么久,暗藏的刺客忽然行刺,寻不到任何理由,而这个人藏匿的原因也很简单,暂时不能死,还有任务没完成。
现在发生的一切,除了闹得人心惶惶,似乎并无其他作用。
午时,寒霜消去,冷风时来时去,闹得好不心烦。
你走入医馆时,便感觉周围寂静,想来是宫远徵还未醒。算着时辰,他应当刚服药不久。
果不其然,你转身便看见安睡在榻上的他。缓步走去,你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过多停留,而后便走向医馆内存放医案处。
虽说昨夜之事,同你并无关系,可也压不住好奇,这事的蹊跷处,你还真想探知一二。
你看着木架上叠满了宫门多年来的医案,仔细寻找着,最终在一角处找到月长老被行刺后,医馆的大夫记录的册子。
除了月长老的这份,你还看了不少过往宫门之人亡故后记录的册子,只有在十年前,存在同月长老伤口相似的人。
也就是说在宫门内,除要出去执行任务的人外,这十年内并无人受到这样的行刺和伤害。
如果是按照这些记录来说,所谓无名是在之后到来宫门的。
可这也不一定……
你左右想去都寻不到道理,也不知待在里头多久,转头看向窗外时,天色已然暗下。
你走到桌案旁,拿起火折子,点了一盏烛灯,手持着烛灯继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书册。
也不知为何,左右翻找都没看到记录雾姬昨夜伤势的书册,按理来说医师在当夜替人诊治时,就会详细记录下来。
你举起手里的烛灯,仰头往上寻去,这时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熟悉的呼吸和混杂的药味。
你也不知为何每次都能闻出,这药味的不同,即便在这满是药草味的医馆,依然能第一时辨认出来,你记得,自己对药理可并不熟悉。
宫远徵脚步停下后,便看见被困在木架之中的你,昏暗之地,只有你掌中的烛火耀眼,微燃的光,从上处将你照亮,仔细映处你脸庞的每一寸,眼眸认真地寻找着什么,有着不被干扰的毅然,神情似沉思似困惑。
你生得娇媚,平日里得言行更是惑人,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你的陷阱,虽说话少,可一张口便能说到重点,调侃和讽刺人的话,更是谁都不输。
可偏就是这样像躲在暗处的狐一样的你,此刻就像是银碗中的水,反照出来的光可媲美月光的清冷,除此之外,更有他意想不到的锋刃。
你知道宫远徵在看你,却没有给予理会,因为你正在看最后一层的书册,若是这处也没有,那就说明雾姬的伤势并未被记录,或者,藏起来了?
你悻悻收回烛灯时,转眸对上宫远徵的目光,唇角划出一抹笑意。
“徵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他朝你走近一步,感受到烛火的温度时,他凑近将其吹灭,一缕白烟散开,二人之间唯一的光亮消失。
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彼此的轮廓和晦暗不明的眼眸。
若是这烛火没有被吹灭,你或许还能看见眼前人,眸中毫不掩饰的神色。
可惜,他躲避得太快了。
宫远徵张口道:“迟姑娘可得小心些,若是把我这满架子的书册烧毁了,多少个你都赔不起。”
你绕过他,携着笑意将烛灯放回桌案上,“徵公子说得是,可我断不会让自己做出这等蠢笨之事,不然,我还如何在徵宫待下去。”
说着这话,你往前走开,宫远徵看着你的背影,视线里只有长长的青丝和你最常用的绸带,随着你一步步走动,青丝同绸带一起微微摇晃着。外头吹进的风,绕过你身后,二者荡起又拂落,让他又想起昨夜青丝缠绕在指上,发尾又贴在掌心时的感觉,莫名的痒意在掌中蔓延至指尖。
他攥了攥手,抬脚跟随你离开的方向。走出之后,便见你取了伤药和净布,你站在榻旁,抬眼看向眼中存有惑意的宫远徵。
“徵公子,该换药了。”
他知道应当是医师嘱咐过你,心中也消去疑惑,随后坐在了榻上。
你见此也顺势坐在他身侧,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带,却被他握住手掌。
你疑惑地抬头,只听他道:“去唤个药房的小厮吧。”
“公子信不过我?”你轻易挣脱开他的手,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弃,反倒直接解开衣带,动作轻缓地拨开他遮挡伤口的衣物。
他没有回答你的话,可见你如此动作,他也没有在做其他反应,也算作是回答了。
拆开他身上染血带药的布,看清了伤口的严重程度,眉目不忍蹙起,你只是愣了一瞬,而后低头将准备好的东西,将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再用新的药布包扎。
与昨夜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不同,此刻宫远徵身上的苦草香淡化了伤口带来的难闻味道。
宫远徵习惯了血腥味和药味,所以对这些味道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此刻你靠近时,不断飘来香气,让他有些疑惑,不是花香,也不是熏香。
他垂目凝睇从你身后滑过垂至肩前的青丝,昨夜那幕又映在脑海中,他侧目去看别处,才散去那去而又起的痒意。
夜冷霜凝,屋内微燃炭火,才勉强去了霜寒。
你取了一个坐垫放在卧榻旁,宫远徵如今有伤在身上,你也不便直接同他争榻,若是坐在榻上看他,彼此也都不自在。
宫远徵躺在榻上,侧头便看可以安静你静坐的背影,他倒是头一次见你如此乖顺地坐在,不知因何,不看着你的神色,他倒是更放松了些。
你没有任何铺垫,开口便问:“昨夜你是因何受伤的?”
宫远徵听此,立即收回目光,望像顶上空荡昏暗的一切。
“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你一开始也没想着问他,可从昨夜的侍卫开始,你便知道,宫尚角既然下了命令,那与之相关的人,基本都会守口如瓶。
你看着不远处的烛火,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想来伤你之人,必然是你在意之人,若是宫子羽和无锋刺客,你便不会隐瞒,反而会气愤同我说明。此外,宫尚角更不会坐视不管。”
宫远徵闭上双眼,显然是不想继续同你说话,你虽然没有转头看他,但也能大概知道,他听到你这样说后,是如何一种心情。
你没有想让他继续安静,转而问道:“徵公子可想知道,我昨夜得知你重伤后,心中所想?”
卧榻上的人,因为好奇缓缓睁开双眼,你听着呼吸续道:“我怕……怕极了……”
“我怕自己所算一切,需推翻重来,我怕重回迟家,怕再次成为他人手中棋子,怕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生路……”
“可怕过之后,就是对一切一狠再狠,我想若是你死了,我也还能有生路,我也还有办法留在宫门,羽宫也好,角宫也好,只要我能留下。如此,我就还有喘息的机会,就还会有算计离开的机会。”
你深深叹息,“宫远徵,我庆幸你活下来,也谢你活下来……”
从此你也不会再过多把希望,过多留存于他人身上。
宫远徵听着你的话,面色也逐渐冷了下来,比受伤时还要难看几分。
“迟姑娘果真目毒心狠,那么快便想好了后路,你现在说的这些话,究竟是向我坦诚?还是说……早有计划,不过是提醒我,不要阻你谋路?”
你转头看向宫远徵,语气平缓却似寒风无情,“我知你会气愤,可那又如何?”
“生来为棋,步步受限,人与人之间,何其不同。”
“我只想说,我从不会因为自己要活得值得,而感觉有错。”
你缓缓起身,也不等宫远徵的回应,抬脚往屋外走。只是恰遇寒风吹来,刺骨的冷意瞬间遍布全身,你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此刻神情不明的人。
你只思索片刻,旋即转身走回榻边,说道:“今夜寒风肆乱,想必公子睡得会不安稳,不如今夜我便留下吧。”
你又换上了平日爱调笑他的模样,也不等他多说什么,利落地上了榻。
宫远徵张口都来不及,那道不明的香气,便萦绕在他鼻尖,你靠在他并未受伤的一侧,脑袋只略微触到他肩头。
你闭上双眼,出声道:“宫远徵,今夜是我坦诚,无论你如何怀疑,我都不怪,你是你,我是我,我各自有想法。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说,你我既然同处一地,我也说过会伴你左右,那该尽的责,我还是会做的。”
你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笑道:“徵公子,你我虽未成婚,可在旁人眼里,早就是夫妻了,同榻而眠也没什么,再说了那管事嬷嬷拿来的……”
话未尽,宫远徵便打断了你的话,“行了,再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养一个哑巴。”
“徵公子,原来宁愿把我毒哑,也不愿舍弃我呀。”
“是呀,就看迟姑娘愿不愿意当这哑巴新娘呢?”宫远徵丝毫不留情,也没因你的话语塞,反问了你一句。虽是警告你别再多话,也是试探。
你伸手拿起被子,转开话题又关心道:“公子不气就好,夜里凉,早些睡吧。”
掖了掖被子后,你顺势闭上双眼,渐渐地呼吸平缓。宫远徵侧目看你,见你真的安稳睡下,他也没了方才的不自在,盯着你看了许久。
他能明白你所说的,即便所思不同,也可相伴同存,只要不相残就好。
烛火淡,月色散,混沌夜色,异思同心……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