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邱庆之仰头望了望攒聚的浓云,晶莹划痕掠过窗棂,瞬间大雨滂沱。
手里的瓷瓶渐渐被捂热,彼时天色微明。
翌日清晨。
骤雨初歇。
李饼恋恋不舍扒开惺忪的眼睛。
上面还蒙着一圈青黑。
他抻抻懒腰,一边将衣裳拽得齐整些。
一出屋门,两条翻着白眼的锦鲤就映入眼帘,他打着哈欠提溜起鱼儿。
昨夜他情绪不定,也怪邱庆之一心误导。
今日他已理清了思绪。
若邱庆之幡然身死,那圣上怎会不下令安置他的亲眷?
邱庆之蛰伏多年,一朝功成身退,何必东躲西藏?
他大概还有要事在身。
李饼在院中踱了几步,歪头嗅嗅手中的锦鲤。
他拍拍鱼肚子,眼神远游。
邱庆之年岁见长,竟沾染了优柔寡断的臭毛病!
舍不得却又断不清。
既然你想演,那我便遂了你的愿,奉陪到底。
我倒要看看你瞒了我些什么。
他眼睛眯成了条细柳叶,里头盛装的尽是不怀好意,却显得整个人鲜活极了。
若是……邱庆之再生逃心……
李饼耳朵一耸,心上一计。
他就送邱庆之一窝老鼠。
心头悲怨腾了位子,李饼手头也松快不少。
一低头,鱼长腿跑了!
他默默将这账算到了邱庆之头上。
反正邱庆之池塘里鱼多的是。
李饼忍不住舔舔嘴巴。
下次该去顺几条鲫鱼尝尝才对。
另一边正阖眼安神的邱庆之不知怎就打了喷嚏,眼圈乌青暗沉,整个人更显阴郁。
一枝花醒来时,日头早与屋檐亲亲热热叙旧半天了,暖洋洋的日光透进来驱散了屋子里的潮湿。
书案收拾得整整齐齐,李饼早就没了人影。
大理寺克扣烛火吗?
李饼来得比回家还勤。
一枝花的爪子搭在脑门上,他歪歪嘴角,嘴里忽地溢出几声笑。
上次邱庆之伤重得都快归西了,他刚把人从鬼门关偷出来,又因为照看病患实在太过无聊,他就出去喂了个猫,一回来就见那么大个李饼偷摸溜进将军府,出来时还衣衫不整。
李饼面上气急败坏,毫不情愿,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眼里波光流转,难掩暧昧。
果然关系匪浅啊。
一枝花撩了一把头发,眼神意味不明。
他俩倒也算有趣。
窥破了李饼睹物思人的真相,一枝花急吼吼揣了盒子就要到邱庆之那里去,倒分不清楚先迈哪只脚了。
他一路跌撞过来,横冲直撞破了门,大咧着嘴笑得张狂。
一枝花见里屋人脑袋耷拉着,便将盒子藏在角落,存心要逗逗邱庆之。
他将手指搭在书案上敲了几下,眼前人的眼神才由昏到明。
一枝花觉得奇怪,他看看窗外,天光大亮,烈日当空,几尾鱼儿在小池塘里游得正欢畅。
邱庆之倒像是一晚未睡似的。
邱庆之勾勾手,示意一枝花将盒子递给他,另一只手不得闲地揉着酸痛的脖颈。
见一枝花迟迟不动作,他有些疑惑地微挑眉毛,
邱庆之“盒子呢?”
一枝花“送给李饼了。”
一枝花坐在桌案一侧,云淡风轻喝着新斟的茶,言语间直透着“你就等着感谢我吧”。
邱庆之闻言眸间瞬时风云翻涌,不消片刻又恢复了往日淡然神色。
邱庆之“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邱庆之“况且……在他的职务范围内,他不会放任不管。”
邱庆之“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罢了……”
他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嘴唇微微颤动。
三分不在意,都是伪装成果。
一枝花看在眼里,揪着自己衣服上的赤色穗子,面上不露声色。
邱庆之曾经动辄拔牙威胁,如今平和许多,却也……失了风采。
他手上正翻着一册书简,桌上一片凌乱,摊开的卷轴杂陈前列。
邱庆之神色如常,他眼下忙得脚不沾地,也顾不得闲聊。
一枝花眯着眼细看,邱庆之眉间拢着化不开的浓愁。
见状,一枝花也不好再逗邱庆之了,将藏着的盒子推到了他面前。
一枝花“还是一样的,口、是、心、非。”
邱庆之没理会一枝花戏谑的语气,一手打开盒子。
邱庆之“谢谢你帮我,做完这件事,你就可以恢复自由身了。”
一枝花“那你呢?”
他随口撂出一句不似关心的话。
邱庆之“我……也一样。”
一枝花看邱庆之的眼神飘忽,黯淡无光,分明在扯谎。
邱庆之“一枝花,你送的,是个乌木盒子吗?”
邱庆之艰涩开口。
一枝花“大概不是吧。”
一枝花坐在案边一角,扭头搭话。
闻此言,邱庆之明显有些惊慌,眼波微荡,不似之前镇定。
邱庆之“一枝花。”
邱庆之“没什么。”
他欲言又止。
看邱庆之不似从前果决,一脸踯躅,一枝花扭过头,脚步已到了门口。
一枝花“邱庆之,我倒希望你变了。”
一枝花眼中的癫狂摔得零零碎碎,渐不成形,他口吻认真,不似作假。
他退了出去,轻掩房门。
他人的痛楚,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愉悦。
一枝花扬手挥去脑子里惹人烦的东西。
他看看房檐上挂着的惊鸟铃。
无风驱动,就只是个废物罢了。
嗐,算了算了。
他随意摆摆手,长舒一口气。
果然他还是不具备做神的的资格,熬过百年,还是割舍不了没用的情感。
不想了不想了。
今天没吃到新酒楼的早点,有点遗憾。
明天一定早起领了牌子去吃!
没见过早点还要限额的,老板真是小气。
他扯下那个铃铛,一路溜到街上。
叮叮铃铃的声音有些聒噪,他随手将铃铛塞给了一个小孩儿。
身后的稚嫩童声渐渐隐没在了疾风里。
春风依旧猎猎,吹得他耳朵生冷。
不过比黄沙峪要好得多。
他垂下头,又晃晃脑袋,却再也笑不出来。
这里……
没有意气风发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