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中秋节,夜,西岐。
公宫大殿内,姬昌斜靠在主位上,姬发和殷郊相对坐于其下,大殿两侧分立着敲鼓奏乐的侍者,殿中暂时充满了热闹祥和的氛围。
“殷郊,”姬发端起酒盏望向他,“为我们的久别重逢,我敬你一杯。”
“来。”殷郊端起酒盏,向姬发致意后昂首一饮而尽,清凉的酒液滑进殷郊体内,他终于又有了活着的实感。
“尝尝我们西岐的菜,”姬发邀请着,他指向殷郊面前的圆盘,“这是西岐的麦饼,快尝尝,我先前跟你说过好多次的。”
殷郊颔首,拿起一块麦饼放进口中咀嚼,麦饼的纤维初入口时有些粗粝,但多嚼一会儿,浓厚的麦香便扩散开来。
不觉席毕,姬发和殷郊二人酒过三巡,他们拜别姬昌后,一前一后的出了大殿,向姬发宫内走去。
中秋之夜,凉风习习,一盘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释放出洁白而柔和的光晕;远处麦田内,麦秆随风摇动,交织在一起,梭梭作响。
二人并行着,姬发看起来有些醉了,他面色微红,拍拍殷郊的肩膀:“这几日我忙于练兵,还没有好好跟你在西岐逛逛,明日一早,我带你四处走走,怎么样?”
“姬发,你喝醉了,我扶你早些回去歇息。”殷郊搀住姬发的手臂,对他回以一笑。
姬发一怔,但还是挣开殷郊笑着说:“我哪醉了?我根本就没喝醉!”在月色映照下,少年身形微晃,眼眸中亮晶晶的。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会不了解你吗?姬发,你从小就嘴硬。”殷郊追上去,盯着姬发,打趣他道。
姬发眼神有些躲闪,他低下头去,顺从了殷郊搀扶的动作,嘴里嘟囔着:“是,我喝醉了,我们快回去吧。”
走进姬发宫内,殷郊扶着姬发躺在榻上,又替姬发盖好了毛毯,而后他直起身来后退几步,就这么站在床榻前看着挚友,像是想把挚友的容貌深深刻进脑海中。
床榻上的少年不一会儿便传出平稳的呼吸声,还不时砸吧几下嘴,殷郊暗笑,心想这小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殷郊看着挚友的面庞,神情有些恍惚,他记起自己刚回来的那个晚上,姬发认出他后,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殷郊,你活过来了,你回来了,留在西岐吧,西岐会保护好你的。”姬发揽住他的肩膀,语气中带了哭腔。
殷郊想起这一幕,脑中又产生了留在西岐的想法,可他快速甩甩头,转过身去,看向被姬发摆在大殿内的鬼侯剑,剑身一尘不染,在月色下闪耀着冷冷寒光。
“姬发,对不起。”殷郊喃喃,他走上前拿下鬼侯剑,最后回头看了姬发一眼,大步冲出宫殿。
一行泪水从姬发眼角流出,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其实一直都醒着,前几日他便看出殷郊的想法,只是并未挑明。
相识八年,姬发了解殷郊,他知道殷郊最崇敬父亲;同时殷郊身为大商太子,无论发生什么,哪怕祸及己身,他都会选择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殷郊来到宫外无人处,催动体内法力,少年颀长秀美的身姿逐渐变得异常壮硕,白衣上衫被撑破,布条随风飘摇;深邃贵气的面庞被阴森恐怖的青面獠牙所替代,不过一瞬,他便化成了三头六臂、身高数丈的怪物。
他腾空而起,将鬼侯剑紧紧攥在手中,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夜风在他耳边猎猎作响;他不时回头望去,西岐公宫在夜色中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被杨戬哪吒送上昆仑后,殷郊被昆仑仙人以法力复活,后拜在广成子门下潜心学仙。他固然有天赋,而凡人修仙又岂能是一朝一夕便促成的事情,被崇应彪斩杀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姬发为了救他忤逆谋反,父王必然会对西岐赶尽杀绝;大商天谴至,他身为殷商太子不能置之不管。
像其他仙人那样修仙数百上千年,殷郊是等不起的,他必须要找到更快速的方式。
“殷郊,你确定要服下仙豆,取得三头六臂神能?”昆仑仙台上,广成子单手掐诀,问殷郊道。
“徒儿确信,徒儿已经深思熟虑多日了。”殷郊行礼,语气坚定。
“仙豆法力过于强大,你肉体凡胎恐难以承受,”广成子一顿,“若是法力使用不当,你也有被反噬走火入魔的风险。”
“万般后果,皆是弟子的选择,弟子自会承担。”殷郊没有迟疑,语气愈加坚定。
广成子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微微抬手,示意身旁的神兽将仙豆送给殷郊。
神兽摆尾而起,来到殷郊面前张开大嘴,一枚仙豆飘浮而出,它莫约指腹大小,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徒儿多谢师父。”殷郊伸出手,仙豆便自动来到他的掌心,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殷郊便将仙豆服下。
金色的光辉透过殷郊的皮肤,沿着咽喉一直蔓延到腹部,又散发出了无数如琴弦般细密的丝线,一寸寸缠绕住了他的身体。殷郊只感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体内游走开来,五脏六腑似乎被熊熊烈火炙烤灼烧,他站立不稳,重重跌倒在地上,沉声发出痛苦的低吼。
“肉体凡胎骤而获得仙力,痛苦,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殷郊,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自己。”广成子语气仍旧淡淡的,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不忍。
殷郊痛苦地在地上挣扎,金色的丝线绕遍他的身体,他发现自己的手最先发生变化,指尖弯曲变形如尖利的鹰钩,整个手掌随之发青胀大,而后是身体,不多时候,他发觉自己变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广成子道:“你欲求捷径,于凡人而言,这便是获得仙力的最快方式,只是你还需要时间去修炼磨合。”
“凡事皆有限度,你三头六臂,身体里已经不止一具神识,若滥用法力,则会走火入魔,丧失心智。”
在那之后,殷郊便每日苦心练习控制神力,初期还难以掌控,总会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时间长了,他慢慢得心应手起来。
于是在熟练掌握仙力的第二日,他便拜别广成子,身着白衫,重返人间。
夜风呼啸,殷郊俯首望去,熟悉的建筑映入眼帘,他认出这是商周边界,孟津渡。
飞过这重关隘,只怕自己再也不能以西岐少主挚友的身份回到西岐,殷郊暗想;而纵使心如刀绞,他的速度也没有减慢分毫。
朝歌有更需要自己的人,妹妹,和大商子民。
被烙铁烙印在脸上的囚字还没有褪去,瘢痕附着在脸上如丑陋的虫蛇,“看来得再找妹妹要一些祛疤的药膏了。”殷郊喃喃自语,似是自嘲。
即便曾经被父王和苏妲己冤枉陷害为弑父杀君的孽子,殷郊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幻想,虽然他不确定自己回到朝歌后会面对什么,但他不得不踏出这一步,只有回去,才能亲自保护妹妹,保护大商子民。
身体中流淌着殷商王族的血液,又贵为太子,殷郊认为,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又记起在西岐的那几日,姬发是如何的激动兴奋,少年眼中闪烁着点滴泪光,注视着他的脖颈,询问他被送上昆仑的点滴。
殷郊只是轻描淡写,挑着在昆仑发生的趣事说给姬发听,比如哪吒又淘气缠着杨戬上蹿下跳,杨戬无奈只能暂停练功由着哪吒闹之类;对于服下仙豆获得仙力这件事,他只字未提。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他只是不想让挚友看到如今自己使用仙力时可怖的样貌,不想让挚友知道,自己不是凡人,却也算不得神仙。
那自己是什么?或许是怪物,是妖孽吧,但是都不重要了。
在西岐的一个午后,姬发正在军营中练兵,殷郊独自来到麦田边,他坐在田埂上,望着延伸到天际的滚滚金浪。
麦秆在清风中摇曳,殷郊摘下一支麦穗轻捻 ,麦壳在他掌间破碎,他摊开手掌,只看了一眼,却怔在原地。
手掌上除过破碎的麦壳外并无它物,看似长势良好的麦子,并未结出麦实。
西岐,有麦无实。殷郊知道,此乃天谴之象。
天谴仍然在蔓延,他不能坐视不理。
在重逢的那夜,姬发就向殷郊道明自己曾经为了报仇杀死殷寿,而朝歌不久就传来殷寿被苏妲己复活一事。
震惊之余,殷郊却感觉不到一丝愤怒,他并不埋怨挚友曾杀过自己的父王,相反,他甚至有些庆幸,父王重获新生,说不定会回心转意,重新勤勉治国呢?
想起这些点滴往事,在暗夜中前进的殷郊流下几滴泪水,他遗憾自己不能向姬发好好告别,遗憾还没有跟姬发一起好好看看西岐,但他不敢做这些事,他怕一旦做了,自己就再也下定不了离开的决心。
殷郊虽然不算彻底了解殷寿,但他也知道父王最厌恶忤逆,姬发如此公然谋反,想必父亲一定会派兵攻打西岐。
若能劝的父王回心转意最好,若不能劝阻,倘若战事开启,他也会尽全力缩小战争的规模,避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东方天际破晓之时,殷郊借着第一缕霞光看清了朝歌城,熟悉而温暖的记忆在看到王城宫殿的那一刻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他收起仙力,恢复原本的相貌,最后回头向西方望了一眼,便回转目光,步履坚定地向城门走去。
(由于封神第二部还没有上映,我只能根据目前释出的资讯构想后续剧情,私设会比较多,如果有写得不好的地方见谅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