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你来到这里的时间很巧妙，再有不到半个月，学校就要放假了，孩子们就准备着跟大人一起转场。

漫长的假期来临，校长夫妇计划去镇上女儿家里住一阵子，为此他对你在这里独立生存的能力表示极度担忧。

幸运的是，这场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天傍晚，夕阳透过玻璃窗子一道道扑进教室里，整个屋子里满溢着淡淡的橙黄色，放学后你懒懒地坐在讲台上，翻看孩子们交上来的作业。

村主任突然到访，先是环顾了一下教室，表示还是应该多添一些桌椅来，随后又问到你之后的打算。

你笑着摇了摇头。“或许也去镇上住一阵子，或许还继续留在这。”

“和我们一起去夏牧场吧，村民们都去那儿，那美呢，草美，羊都能长得肥肥的。”

“夏牧场?"

“对，在那仁，今年我们家和苏力坦家一起转场，巴太回来了，苏力坦还想再走一次仙女湾小道，我也好久没走过了。"

“风景美着呢，夏牧场的我家房子空着呢，你去住嘛。”校长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端着一小盆水，里面放着抹布。

你将盆接过，用半干的抹布把身后粉笔痕迹斑驳的黑板一点点擦净，笑着向村主任和校长道谢。

放假前，学校举行了一次考试，明天发完试卷就正式迎来假期。你打算去小卖部，给孩子们买点礼物，作为学期结束的奖励。

回学校途中，你又爬上了那棵挂满哈萨克族人思念的树，坐在主干上，看着远处若有似无的彩虹和金色的波动溪流，不时远处传来牧民悠长的吆喝声，时间流逝如静止一般。

“你很喜欢这里吗?“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看到树下栓马的少年，笑着点了点头。那少年仰头看着你，随即也爬上了树，坐在你旁边。

“你看，那里好像每天都有彩虹，很美。“你指了指远处，挂在水面上似有似无的光线。

“那边有水汽呢，有个人曾经叫这里彩虹布拉克。”他也看向远方，说着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萨伊汗布拉克，彩虹布拉克。”你小声重复，也笑了起来。

“吃糖不?”你往嘴里塞了颗糖，顺手也递给他一颗。

“小孩子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你跟我说说它的故事呗，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你谈论它的时候，它就一直存在。"你指了指树上那颗头骨。

他偏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考着，慢慢开口和你讲。

于是，你知道了踏雪的故事，知道它是马场上最漂亮最矫健的马，知道它在赛场上连连夺冠，知道了它受伤敏感，知道了它在这里奔腾疗愈，知道了身边这个少年和它的步步相近，互相成就，也知道了它倒在面前这人的身下，满目血色。

话至尾时，你看到身旁的少年直直盯着手中把玩的刀，滴滴清泪砸下，砸在手背上，砸在脚下的泥土里，仿佛深钉进去，也刺痛了你的双目。

你闭了闭眼，脑海中一匹马驰骋在草原，倏忽停在你面前，前蹄漫不经心的踢踏着绿色的草地，近乎有嫩汁溅起，染就那雪白的四足，像阿尔泰山经年未化的雪，那样纯洁美丽。

碧绿的草地上，茂林掩映，四下无人，长发的少年半俯在它身上，缓慢的缓慢的安抚着它，说着悄悄的情话。

夕阳染就的悬崖边，雾气弥漫，一人一马，鲜血四溢。无声的，你看到它的目光逐渐渐模糊，然后闭目，一行清泪滴下，你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这泪也流到你心里。

再睁眼时，你眼睛似有刺痛，于是眨了眨眼，将手中握着的糖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将糖填进嘴里，转头看了你一眼，似乎是吓了一跳，泪珠未褪的眼睛浮现出慌乱，手伸向身上寻找着什么。

这时，你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了，于是用手胡乱抹了两把。

“对不起啊!”你闷闷地说。

"没事，这里其实没有很多人愿意听我讲踏雪的故事的。"

少年的目光又投向远方，不多时就从树上跳了下去。

“糖，苹果味的，踏雪最喜欢呢，我该走了，谢谢你今天让它存在。”少年解了马绳，上马远去了，迎着夕阳朝你挥了挥手。

你呆坐了会儿，在踏雪的头骨下放了一颗苹果味的糖，也离开了。

假期开始后的几天，你着手收拾屋内本就不多的行李，准备跟随村主任转场。

你的东西不多，出发前一天，你看着天气还算暖和，准备在院里洗个头发。

将头发上的水擦个半干，刚直起身子，就看到石制栅栏外注视着你的人，不知来了多久，身后跟着匹骆驼。

“你怎么来了?”你将头发散在身后，用手指简单梳理着。

“别克叔和我爸说你要和我们一起转场，借"他消着你匹骆驼用。”他说着拍了拍身后的那匹骆驼。

你走出门，接过递来的绳，看到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笑着转身将骆驼拴在门口的树上，他见状快步来接过了你的绳。

“不能这样系绳子呢，骆驼会跑掉的。"他将绳系好，又拉了两下测试坚固度，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

你对他笑了笑，他向你伸出手。

“巴合提别克，觉得长的话就叫我巴太吧。”

你将手递过去，还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

他看了你一眼，然后快速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一只手不自然地摸着后脑勺，像一只害羞的小兽，好奇地闪躲着。

你笑了起来，于是他也笑了起来，阳光也暖暖地照下来，在脸上，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