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开卷第一回也。
而今话本倒皆知谈情讲爱，却又只知一味制造迂回误会，兼以“灭三界”“灭族”之语，老套陈旧，索然无味，不知所云，尤其其中几个女子，似乎没了这个男人就没了世界似的，倒是污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我这回则另来讲则前朝故事，一则应时谈情讲爱之风，二则写一个可敬女子，三则不当得污蔑古人，更教坏不了后人，我这里就先来说一篇“女秀才移花接木”之旧传。
这里讲一个凡女，闻氏表俊卿者，武将家出生，因凡间有一重文轻武之风，这俊卿因着是武将家出生着人指点，又因兄弟小，自己又饱读诗书，就假作男装，得志于有司，年纪轻轻就中了个秀才，又靠着自己一支箭择婿同窗杜亿，又凭自己之力解救得父亲，后来作了诰命夫人，荣华一世。
这样女子，无独有偶，还有一个申屠氏，只靠自己一人，手刃杀夫仇人满门，被当朝追封忠烈夫人。这里我要讲的，是前朝镇天夫人杨敖氏之古记，前朝张氏天庭杨敖氏敖三姐，表寸心者，比起这闻俊卿、申屠氏则更胜一筹，前头一段引子，并非实事，只是据杨敖氏与其夫司法天神杨戬曾重生之传闻，作者以为有可信之处，故以其口吻言其前生所历，拟《孔雀东南飞》作的这篇赋。
这寸心，传闻作女儿时就曾治理弱水，于弱水中救得万民，又以一己之力安顿民众，指挥水兵开山治水，又协助送弱水上天，后因三救杨戬，不顾父母反对，任杨戬于闺阁掠之时遂杨戬而去嫁之这一段事，人尽皆知，无需多道，如今且先道这寸心初嫁时情景。
这杨戬，虽后官至司法天神，当时却仅有这灌江口一宅，大人是其师玉鼎真人来做的，傧相是凡间山下找来的，宾客亦稀疏，灌江口照例冷冷清清，敖家除过寸心从姊时任水军总节敖听心向来疼妹妹故此来过之外，一概对这门亲事不理不睬，这杨戬，说来也是个皇亲国戚，敖府说来也是个台阁之家，何至于此？原来那杨戬是瑶池长公主瑶姬张云华思凡所生之子，因绳墨难偭，天帝张百忍忍痛割爱对亲妹妹妹夫下了死手，还杀了其长子杨蛟，只留了这杨戬和一女表婵者，这杨戬时年少轻狂，一怒之下，就将天帝十子杀了九个，与天庭乃是仇人，当时可是被三界当成罪人看待的，因救治弱水卓有成效，方得帝赦，驻守灌江口，不认天家眷，不吃官家禄，听调不听宣，而这敖府，世袭司雨神君一职，又居四海要害之郡，虽不是京官，亦是满床笏之家，敖闰乃天帝之臣，怎肯将女儿适与杨戬？更兼天帝为和杨戬过不去，已屡次阻难此亲，终究阻难不得，只得下诏一封与群臣，不准他们来杨家婚宴，君为臣纲，君命难为，敖家又怎敢明目张胆吃茶送亲？故此这场婚事当时来看并不算风光。
时八月之望，清霜瘦月，是夜，灌江口杨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随傧相扯着嗓儿喊过“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后，寸心与其夫杨戬双双入了洞房，西厢房当时灯火扑朔，帘子已换上了莲青，褥上已铺上野牡丹瓣儿，室内燃着斗香，墙上，贴着大的、绛红的“囍”字，夜极静，但听得风弄珠帘发出一阵“沙沙”声，寸心胭脂春妆，凤冠，霞披，石榴裙，端端正正坐于褥上，一言不发，杨戬见此先是一怔，随后缓缓掀开凤冠流苏，轻声呼道：“寸心”，寸心微启丹唇，目盈秋波，冷声道：“二爷今日不是当去西岐，相助那周武王吊民伐罪了吗？”杨戬轻笑道：“不急这么一两天。”
寸心听罢微微一笑，指了指外头道：“记得仗打完了就回来，婵儿还小，要你这个哥哥多看顾些，免得日后大眼瞪小眼。”杨戬笑道：“这不多烦你这个做嫂子的了，还有呢？”
“还有就是，沙场上，行事仔细些，别到时候受了一身伤回来，若叫人抬着回来了，我宁作未亡人，绝不再救你。”杨戬听得此话，心下恼然，剑眉微敛，拂袖而去，却又并不是赶往西岐，而是就在这杨府庭院内，昂首望月，时明月半墙，皎洁若霜，杨戬一时默然。
时犬王哮天犬正驻守西厢房外良久，见此状，心下疑惑不已，一则见其主作色不敢多叨登，二则看不惯寸心已久，便跑入西厢房内，问寸心道：“三公主，这是个什么情况？”寸心冷笑道：“什么情况你该去问你主人，问我算个什么意思，今天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吗？本来就该看月亮的，这是你主人的雅致，打甚紧？我还拦着他不成？”犬王一时无语，却仍作愤然道：“你难道不该跟他一起去看吗？你是我主人浑家。”寸心笑道：“这天上，就一个月亮，你还不知？唯独你主人看得说得，旁人看不得说不得的，再说月亮在天上想也寂寞，这伙他看来，一伙我再去看，时时有人去看，就不寂寞了啊，哮天，你这个道理，还不懂啊”说罢又将几上嫦娥表礼月饼拆了一个，递与犬王道：“把这个给你主人吃去，顺便带句话，叫他赏完了月早些来睡。”犬王一时觉得有理，便接过月饼，到院中把饼递了，对杨戬道：“三公主叫我把这个饼给主人，说让主人月亮看完了早些去睡。”杨戬眯着眼，接过月饼道：“她就说了这个？”犬王嘀嘀咕咕道：“三公主还说什么，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只你看得说得，别人看不得说不得，还说什么月亮只有一个在天上寂寞，你看完了她就去看，月亮时时有人看就不寂寞了。”
杨戬听罢回顾西厢房，彩灯依稀，灯火阑珊，的的迷人眼，看得出来，寸心未寝，微微蹙眉，一言不发缓步踱回西厢房，时斗香依稀燃着，帘子依旧沙沙，牡丹瓣儿已经去了，寸心此时已卸去浓妆、摘去凤冠、脱去霞披，上着一袭绛泽，下是一件石榴纱裙，青云逶地，肌泽莹润，唇不点而红，眉未修而细，低眉只不看他道：“二爷，夜深了，睡罢。”于是自己先钻进了被窝，杨戬不语，只将衣褪去，便入了被窝，试去拂寸心之手，寸心却将手避开了道：“二爷，睡罢，我累了。”翻个身子便装作睡着了，杨戬见此状叹息一声，却无法可想，只得嗅着斗香香，缓缓睡去了，待杨戬睡熟，寸心便起身，踱步庭中，望月，啜泣至四五更方才去睡了。
来朝，几个少有宾客都齐聚花堂，玉鼎真人笑吟吟接过寸心之茶，便笑着点头命她坐了，听心笑着打趣道：“寸丫头此后作了人媳妇了，就耍不得小脾气了？”寸心笑回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怕得很，我初来乍到，凡事不知，又没有婆母指导，怕一时做错了事，要落得名头不好呢！”玉鼎真人摆手道：“徒弟媳妇休怕得，你年纪轻，那里叫你一日两日就完事办妥的。”杨戬笑道：“师父不必多虑，我也没叫她学。”寸心听罢一笑，微微颔首，又敬了玉鼎真人一杯茶，便退下了，宾客多为山下百姓，应面子多称赞了几声，送了些山野表礼，也多一一道了别，听心和杨婵便跟着寸心退下，回到西厢房中谈些梯己话。
且说寸心回到西厢房，听心便开始嗔她：“你昨晚是怎么回事，偏与他使心别气作什么？”寸心一声不吭，只捻着针线绣花儿，头也未曾抬得，听心又道：“你是个女子，凡事多让着他些。”寸心抬头嘀咕道：“不用姐姐说，我知道要让着他些。”杨婵见话不时说头，忙道：“其实嫂子，听心姐姐与我说你昨日哭了，我想应也是哥哥弄酒，但‘夫妻床头吵了床尾和’，哥哥用过午膳后就得去西岐了，咱也该去送送他。”寸心把针线放了，笑道：“三妹妹说的是，我们现在先各自收拾收拾，帮你哥哥把出征兵甲打理打理，午膳后也方便些。”杨婵道：“嫂子记得多带些干粮什么的去，从这儿到西岐，有一段路要好走呢。”寸心道：“我知道呢。”
午膳后，杨戬便携了浑家妹子，骑上不知从那里买来的三匹马就往西岐去了，那时商末周初，正是洛浦珠还更陆沉之时，放眼望去，一路皆苞，荠麦青青，有几个百姓穿着破破烂烂，撺哄鸟乱，都是因时局动乱，兼商纣暴政而背井离乡之百姓，顾道边，一片骨肉未寒之尸，此情此景，触目惊心，故此元朝有个叫张养浩的曾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此言极实，杨戬当时怕寸心与杨婵锦屏人会被此状吓到，故欲快马加鞭往前赶，岂料到一妇人已跪于马前，抱着个女孩儿，骨瘦如柴，求他们惠些口腹救救她孩子，寸心与杨婵见这些难民，心下已十分不忍，更兼这妇人讨要之状令人矜愍，便从干粮袋子里摸出几个馒头，递给了妇人，妇人方欲给女孩儿，便被旁侧而来乞儿抢去了许多，杨婵便轻声道：“慢慢来，都有的。”又将几个馒头先给了几个小孩子，杨戬见她姑嫂二人惠难民口腹，一旁歇马候着，良久才到：“此地极险，敢此生衅，不宜淹。”寸心与杨婵姑嫂方回过神来，别了那些骨瘦如柴之百姓，便都快马加鞭赶往西岐。
时姜尚正在相府，商议军功大事。忽门子报曰：“有一道者来见，随行有两个女眷，说是来给他送行的。”姜尚忙命请来，见来人带扇云冠，穿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麻鞋，仪表堂堂，至檐前下拜，口称“师叔。”姜尚问：“那里来的？”道人答道：“弟子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姓杨，名戬，奉师命，特来师叔左右听用。”姜尚大喜，忙扶他起来，并请寸心杨婵坐了，问道：“二位娘子是？”杨戬答道：“拙荆敖寸心，家妹杨婵，她们铺设行李后就要回灌江口的”又向寸心杨婵道：“这位是我姜师叔了。”寸心与杨婵忙道万福，姜尚忙道不用，就引他三人去见了周武王姬发。
姬发见杨戬愈喜，哪吒本来认得他三人，更加喜出望外，已经向姬发与众将士介绍过了，各自讲了礼后，姬发便命置酒款待，众人见寸心与杨婵二人帮衬软款，点头会意，又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心下喜欢，故要她姑嫂二人同席，道：“晚些归也不打紧，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多看杨兄两眼，不打紧。”姑嫂二人闻此都笑了，姬发道：“本欲留院君与小姐一宿，可前方魔家四将到底逼得紧，孤做过东道后便叫哪吒送她二人出城如何？”杨戬道：“武王所言极是。”黄天化戳哪吒道：“华盖星毕竟是二嫂子从兄，仗打完了我一定盯着你去负荆请罪。”哪吒叫道：“什么道理，我都剔骨割肉了，还要去负荆请罪？我错了，二嫂子说说饶了我罢。”寸心笑道：“请罪已是不必，负荆更不必了，我三哥哥不是那种人。”众人闻此又都笑了。
饭毕，寸心与杨婵都签了马准备要走了，哪吒对杨戬私下道：“二哥哥还要些什么东西不要，我跟嫂子说”杨戬私忖良久，道：“未尝准备冬衣，须索要件云纹夹袄。”哪吒记了，出城路上与寸心道：“二哥要件云纹夹袄。”寸心冷笑道：“没有，没做。”半响又觉得这样不好，又道：“要不，隔几日，我织一件你给二爷捎去？”哪吒笑道：“也好。”
于是几日后，哪吒捎着件云纹夹袄从灌江口回了西岐，杨戬见了这件袄子，微微笑着收了。
战场飞狠，三十载后，殷废周立，杨戬肉身显圣，凯旋而归，闻得报信，寸心就拉了杨婵下了庖厨，所以当寸心与杨婵将杨戬一行人迎进花厅时，已是满桌金莼，寸心又忙招呼其结义兄弟坐了，摆上新鲜桃花酿，看的梅山兄弟几个人连连惊叹周到，寸心道：“并无兼味，列位英雄将就用些，在寒家多留上几日，也算蓬荜生辉了。”又对杨戬道：“饭后你洗碗去，我是累死了。”杨戬不言，寸心又道：“卿通家之雅亦是妾通家之雅，怎能只我一妇人招呼高朋？”杨戬道：“我洗就是了。”
是夜，杨戬洗了碗进了西厢房，寸心一袭素衣候之已久，坐于几前笑道：“二爷，那外头月亮比这儿圆些吧！”
杨戬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寸心又道：“外头美人多吧！”
杨戬不语。
寸心笑了：“那婵玉妹子听说是才貌双全啊”
杨戬道：“她许了土行孙了。”
寸心又道：“那张三儿呢！说起来还算你表姊妹，也是个佳人呢”
杨戬道：“她许了洪锦了”
寸心一时失言，杨戬笑道：“我说过，妻子的位置上，没人能取代你。还有一事，姜师叔说了，几日后定要押着哪吒那小子到华盖星宫请罪去呢！”
寸心笑道：“这又何必？不是闲得慌？”杨戬道：“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寸心道：“没了，可以睡了，我帮你把耳房收拾了，今晚不必与我挤着睡。”杨戬闻此微微蹙眉，但还是听话去了耳房，太息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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