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黄色的月亮在天边努力地爬行着,企望着攀登树梢,有着孩童般的可爱的神情。
空气是炙热的,透过了纱窗——这个绿色的罩子,室中储蓄了一天的热气犹未散尽,电扇徒劳地转动着。桌上玻璃缸中的热带鱼,活泼轻盈地穿行于纤细碧绿的水藻间,鳞片上闪着耀目的银光——这是这屋子中唯一出色的点缀了,这还是郭嘉没出事前送给贾诩的。
那时他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将这一缸热带鱼放在桌子上,弯弯眉眼笑道:“哎呀,文和,别老看书啦,都快变成一个书呆子了。”
鱼鳞上的银光,在暮色中闪闪明灭,一双深邃的红眸静静地凝望着,看鱼鳞闪烁一阵子,看鱼鳞渐渐黯然,接着又是一阵闪烁……但谁又能说这些细碎的光片,还能闪耀多久呢?贾诩暗自想着,或许那个人还在的话,一定会知道吧……
杏黄月渐渐地爬到墙上尺许之处了,淡淡的光辉照进了屋子,屋子中的暗影挪移开一些,使那冷冷的月光进来。
门外街上的人声开始嘈杂起来,到户外乘凉的人渐渐地多了。
忽然有个尖锐而带几分慵懒的声音说:“月亮好大啊,快照到我们的头顶上了。”
接着是一阵伴奏的笑声,苍老的、娇嫩的,以及稚气的……
玻璃缸中的热带鱼都游到水草最密的方向去了。街上嘈杂的人语声、欢笑声暂时沉寂了下来。
谁家有人在练习吹箫,永远是那低咽的声音,重复着,重复着,再也激扬不起来了。门外像有停车的声音,像是有人走到门边……他屏着呼吸倾听着。
可那只是贾诩耳朵的错觉,没有车子停下来,也没有人来到门前,来的,只有那渐渐逼近的月光。
月光又更亮了一些,杏黄色的,像当年郭嘉玩游戏输了,送给自己的那件衣衫,藏放在箱底已多久了呢,贾诩已经记不清了。
没有开灯,趁着耀眼的月光,他又将桌子上,郭嘉写的信读了一遍,未了,贾诩的眼光落在画着粉红爱心的那一句上:“哎呀,文和,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不要总熬夜,会长皱纹的。对啦,学长让我给你带了几袋花种,说是让你替他种花。他也真是的,不过嘛,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我最近也许会在你住的地方路过,如果有空也许会去看看你。”
也许……也许……他脸上出现的笑容,只一瞬就闪过去了,像那些热带鱼的鳞片,悠然一闪,就被水草遮蔽住了。
贾诩忽觉心上好似生着丛密的水草,把他心中那点闪光的鳞片,那点看望都遮住了。
他怏快地将信叠起,塞在抽屉底的一些旧信中间。那低咽的箫声又传来了,幽幽的,如同一只到处漫游的光焰微弱的萤虫,飞到贾诩的心中,他要将它捕捉住··…对,贾诩已将它捕捉住了,那声音一直在他的心底颤动着,且萤火虫似的发着微亮。
贾诩像是回到了往日。
他穿着白色的校服与郭嘉一起并肩,轻快地在校园中散步,一切像都是闪着光,没有水草……是的,一切都是明快朗丽的,没有水草在通明的水面上散布暗影,年轻的热带鱼们在快活地穿行着,于新鲜的,清凉的水里,耳边、窗外、街头没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他睁开眼睛,又大又圆的月亮正自窗外向贾诩笑着,为他加上了一件杏黄的衣衫,他轻轻地转侧,看着桌子。
月光照着桌子上的玻璃鱼缸,里面的热带鱼凝然不动,它们都已经睡去了,在那个多水草的小小天地里。
箫声已经听不见了,吹箫的人也许也已经睡了,呜咽的箫已被抛弃在一边,被冷落在冷冷的月光里。
夜渐渐地凉了,凉得像井水。夜色也像井水一样,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变为蔚蓝色,透明而微亮的蓝色。
贾诩站在窗前,呼吸着微凉的空气,他觉着自己像是一条热带鱼,终日在这个缸里浮游着,画着一些不同的圆,一些长短大小不同的弧线。
他向着夜空伸臂划了一个圆圈,杏黄色的月亮又忍不住向贾诩笑了,这笑竟像是有声音的,含着浅淡笑意的声音,懒洋洋的:
“文和,再与我一起,看一次月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