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爆发的年代,人们幻想着和平。
疫病侵蚀的世界,腐烂终究会搅碎这虚伪至极的光晕。
132的申请书放在我的桌边,上面还有几十分钟前刚签上、墨痕已经干透了的签名。
我已经因为这一张薄薄的纸奔波了将近半个月。并非为了132本人,而是希望陈先生的研究能够继续下去,仅此而已。
他是我在这期间为数不多的朋友,尽管年龄的差距难以忽略,但对研究的执着仍然能够打破这层束缚。
陈先生生前很看好132。每一篇论文,他一字一句看下去,又结合自己本身的成果,总是能得到新的收获。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132加入AF。他是个很好的医生。”陈先生某天这样对我说。我只是点头,也不知能说什么。
再后来,陈先生感染了θ。若不是我看见了他没来得及藏起的报告,他甚至不愿意告诉我这件事。
他也确实没有告诉我。
我将办公室的门关了一整晚。第二天,我终于有了勇气和陈先生打电话时,他很平静的告诉我,他最近在休息。
这一次,我有太多想逼问的话语。
但最后,我说不了什么。
病痛的折磨让他难以继续研究,我心里很清楚。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揽过陈先生所有的工作,全心投入药物的研发。
最后,我看见了132发过来的申请书,犹如看见希望。
只是希望。纯粹的希望。黑白交杂、刺痛人心的希望。
那不是人类的火种,我极力否认它。对我而言,那是缓慢向我逼近的海伦。
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先生。他似乎很高兴,拜托我一定要让申请通过。
这件事并非我能左右的啊,他到死都没有想起。
上帝的声音之下,蝼蚁的心跳无人能回答。我攀上AF上空时,原先苍白的话语才变为真实的。
申请书批准的讯息终于被发下来。我回过头想让陈先生知晓,他却早已离去。
我完成了故人的愿望,这就已经足够了。仅仅出于好心是不可能的,毕竟在此之后,我接手的那些事无一不在向我证明他是对的。
132来AF时是申请批准的几天之后了。他捧着一个小盒子,神情不知该说是痛苦还是悲戚。
他问我。
“166,人类真的还有救吗?”
他死了一个同事,因为θ。这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我不应该表示同情,这份感情太过于轻,远不及生命之沉重。
苦楚。这是我斟酌许久的用词。
人类还有救吗。那当时只能说是有的。尽管谁都清楚是自我欺骗,那也是有意义的。
欺人自欺。
也活该被世界所遗弃。这是我对我自己说的。
人都是这样。苦难何尝不是一种狂欢。只有经历了这样的苦难,才能说自己至少是如此的鲜活。
我忽略掉严重的不适感。
132手中的盒子被递到我手中,里面放着一些半成品的特效药。
我接过它们,向132深深鞠了一躬。
我的进度其实已经在他之上,这要我如何说出口。这顽劣的病根扎进人体内,就再无医好的可能,所谓的药也不过就是成千上万人体内的抗体。
尽管如此,我也还是需要保护那团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焰。
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点成效吧,我强迫自己这样想。
这两天始终下着雨。水滴打在地上的音色竟然意外的不让人感到烦躁,在落下的一瞬就开了花。
清明节已经过了,我还是去给陈先生扫了墓。鲜妍绚艳的天堂鸟飞在我怀中,却已不像花,像是真正的鸟儿,向往着绝对的自由。
人类终能战胜病毒。我对陈先生说着,将花放在了墓前。之所以是“终能”,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以我们的能力究竟何时可以将其战胜。之所以确定“战胜”,仅仅出于我相信人类总会有那光明的一天。
不同于其他人的苦苦寻找,我本就知道最终会发生的结局。
我甚至不用看就知道。
在一个时代诞生的首章之下,总要有人在后面吞咽那不该被世人所知千丝万缕的真相。我不能说这个人就是我,但是在嘈杂尖锐的冷清之下,我愿意做出一些与我所希望的相悖的选择。
距离病毒彻底发作还要好一会儿。不急。
我将自己锁死在AF狭小的办公室里,身边作伴的除了所需仪器之外,只有厚重的几叠纸,还有那安静躺着,永不会停滞于此的θ药剂。
战争爆发的年代,我们挣扎着从污泥中攥出子弹。
雨,纷纷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