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走远了，徐均朔甩甩头，直起身。他艰难拢回散乱的思绪，朝一边挨着他的黑颈鹤道歉：“对不起啊，刚才没注意到你。”

郑棋元沉默地虚虚护着他，想起头次他出现这种情况时医生的嘱咐。

医生是个中年男性，头顶植被的稀疏程度强劲有力地成为他医术及经验的佐证。他推推眼镜，跟他絮叨一堆，最后说：“如果他出现不分场景、时间的注意力缺失到每天都有的频次，那你就要注意了——你是他的谁？”

“搭档。”他嗓子发紧 ，从口中吐出这二字的时候竟有些苦涩，“我们是搭档。”

医生的目光从镜片下一闪而过：“噢......那祝你早日成功哦，他这个情况没什么别的，只有一点，别刺激他。”

他对着电脑敲病历：“别提他没了的那段记忆，也别旁敲侧击地问他还记得什么。病人是多精神体者，对这类人群的诊疗手段向来不多，不能太干涉他们的自体修复。多精神体意味着更强的精神力和情绪的感知，有时候对他们来说，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

窗台上摆着盆绿萝，窗外阳光洒在叶片上，是冬日里不多的大晴天。这片辖区的冬日多雾霾，他在这里盘桓几年也没见过这样好的晴天。

郑棋元听见自己道了谢，退出诊疗室。

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很多次想小心地问问徐均朔关于从前的事，问问他为什么会选自己做搭档，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可那些记忆犹如附骨之蛆，夜夜将他裹挟拉进最深沉的梦魇。

爱吗，他确实爱他，爱他年轻的、明亮的眼睛。但比他虚许多年岁，他也懂得很多事情不是两厢情愿就能走到最后的。更多时候他的话都在心里，开不了口。

他知晓总有一天要离别，要失去，可洒脱的同时他也在害怕离别、害怕失去。那些他流过的血都快把回忆浸没，所有人都跟他说错不在你——

他怔怔地想：那的确是我做的事、犯下的罪。

无数奔流而来的碎片中，他蜷缩在精神海任凭自己下坠。黑颈鹤一片片啄下自己的羽毛，喙上血迹斑斑。铃声响起，他茫然抬头：是徐均朔的视讯。

哨兵猛然回神，鹤也停止动作。

他们并肩走在寂灭的中心塔内，几个组员已经都被郑棋元遣散出去各自查探，队长和他的搭档理所应当地领了最艰巨的任务——剿灭两名危险目标，一名哨兵一名向导。

这两位均是原区先遣队里最精尖的一批，陷入完全狂化状态后危险度直升三级，更别提还有多个本来精神海就不正常的犯人。

静默地仿佛凝滞的空气里，只有探测仪器的轻微响动。郑棋元早就开始戒备，两人七绕八绕地避开障碍物和非任务目标，抵达标红的定位点。

“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这个区域，塔前通讯基站。不过现在都被炸了个干净，一整支小队全军覆没都没能击毙。”郑棋元把自己的场域扩到最大，静心感知每一丝痕迹。

徐均朔也放出两只精神体：“他们是结成伴侣了吗？我感知到一些精神契约的波动。”

精神契约是哨兵与向导结成伴侣时接下的，契约达成后双方皆可以自由出入对方的精神图景乃至精神海，更有甚者还能操控对方的精神体。有人曾戏称这玩意跟把人束缚住有什么区别，其实也不为过。

总之，每对结成精神契约的伴侣在对方离世时都不会独活——这东西说的好听实际功能就是生命共享。它需要双方都毫无保留地敞开，有点类似于古时候的“灵肉交融”，但羁绊更深。

达成契约的双方精神海会更加平稳、起伏较小，几乎没什么大的动荡，同时精神力也会带有对方的痕迹。

徐均朔刚刚捕捉到结了精神契约的目标在周边移动，但对方速度太快，反侦察意识较强，压根就没留下什么有用信息，仅仅是契约的波动。

“目标在基地沦陷之前刚结成伴侣。”郑棋元收回光屏，“刚才他们大概据我们四百米，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中央塔——这两位在战时是中央塔的岗哨，负责护卫中央塔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