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表层疏导对他来说无疑是饮鸩止渴,迄今为止,只有那个人能完全安抚他的创伤——但他伤害了他。
他明明那么信任自己。很多人都曾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只是因为污染物扎根在他精神图景内,在日久天长的缓慢侵蚀中甚至能短暂操控他的神志。
在此期间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是出自于本心。
他记得刘岩劝过自己很多次。
可他忘不了那只大黑雨燕被他撕碎时凄厉的哀鸣。待他回过神来,污染物的枝蔓潮水般褪去,模糊的神志陡然清明。
视线中只有几根飘零的羽毛,那只被折断颈骨的鸟已经散在空中。不远处倒地的向导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不停抖着,浑身痉挛止也止不住,指尖深深嵌入手心,鲜血蜿蜒流出来。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白得惊人的半张侧脸。年轻的向导把唇咬得血肉模糊,血迹凌乱地爬在下巴上,因为是无意识咬的,皮与肉已经翻卷到了一起,布满斑驳的齿痕。
他已经昏死过去了。作为罕见的多精神体拥有者,虽然比别人多张保命符,可精神体死亡的重创也足够撕裂一个人的神志。
自己手中仿佛还扣着雨燕脆弱的脖颈。颈骨断裂的声响清脆,无数次在他梦中响起。
“滴——”电梯门开了。
垂死的向导雾一样消散了。他猛然抬起头,眼白处爬上细细的血丝。鹤迟缓地想振翅,却僵着放下了。
“郑先生。”向导笑眯眯地叫他。那只圆圆的大黑雨燕蹲在他肩头,理了理自己的翅膀。
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并肩走出塔,向导在他身侧,步伐适中,新奇地环顾辖区内的设施。
训练场正好换下一批隔离舱,他专注地看人抬来抬去、用仪器调试参数。
初秋的天微凉,风长长驰过,带一些草木香气。雨已经停了。这种天气对病人来说不算友好。
他努力止住颤抖的手,踌躇半天,没有勇气转过去看他,只得狼狈地闭目一瞬,借鹤的眼睛看他。
这时徐均朔站住脚,开口叫他:“郑先生。”
视野猝然中断,郑棋元强压下难以自抑的心绪,转过头去看他——年轻人脸色有点苍白,微微卷的黑发有些长了,搭在额前。他下巴尖了很多,正面望过去越发显得骨相清晰、轮廓瘦削。
他想起从前他抱住自己,庞大汹涌的精神力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作为一个向导,竟然隐隐出现精神力暴动的前兆。
“郑棋元,”他埋在他颈窝,支撑他快要滑落下去的身躯,语气平静,“你有一根线。你要抓紧它,别松手。”
那天污染区飘着纷扬白雪,鹅毛一样簌簌而落。天地寂静,唯有雪落的声音,还有温热的吐息。
他觉得头久违地痛起来,差点从兜里摸出稳定药剂给自己打一支。
混沌的思绪悉数归拢,他终于回答他。
“什么事?”
“您比我大多少啊?”他说。
“十六岁。”
有时岁月也无情,不知该说是他们相遇太晚还是他出生太早。或许当初不该遇见,他会成为最年轻的群体疏导型首席向导,他继续无休止地进污染区执行任务,被感染后在或某天死去,抑或在隔离舱度过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