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结束后的阴霾仍旧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甲型流感与乙型流感如影随形,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蔓延。恐慌的市民再次涌向药店,争相抢购口罩。政府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一遍又一遍地向公众保证:“患者数量可控,且只会产生普通发烧症状,请大家不要惊慌。”可此举更让群众惊慌失措,仿佛政府的保证是什么天大的灾难似的。
本市的中心医院——工人医院又人满为患了。相比于其它区的小医院小诊所,人们更希望来工人医院这种大型且有保障的医院看病住院。
一些学校顶着家长的压力坚持上学,病毒在学校蔓延开来。一个、两个、任课老师、全班、全年级……最后,一些学校濒临崩溃,迫不得已逼迫宣布放假。
可开一开二没有放假——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能让他们主动放假。
寄靖祥被爸爸寄钱阳从开滦二中带到工人医院后,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只是在不断的小声嘟囔:“我要回家……”
寄钱阳背着儿子进医院大门,里面早已人满为患。他把儿子放在长椅上后自己排队去挂号,周围的喧嚣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突然他拿出包里的军人优待证——那是自己的父亲寄保国的。唐山大地震后他是第一批到现场的解放军,余震到来时,他奋力把旁边的战友推开,自己的左腿却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钱阳始终没用过父亲的优待证,他认为这是父亲拿一条腿换来的,自己没资格用。可现在他看着快要晕倒的寄靖祥,破了这个规矩。
……
“42度?!”大夫看着体温计,大跌眼镜。
“快先输点阿奇霉素,发炎了,先消炎!”寄靖祥输上液后,寄钱阳终于松了口气。
电话响了,是父亲。
“喂爸,你大孙子没事儿,别担心了啊,输完液我就回去……你甭来了爸,现在外边病毒这么严重……放心啊。”寄钱阳安慰完老父亲后,突然发现儿子正念念有词的算着什么。
“爸,我出来这一趟起码耽误两节物理一节数学。”寄靖祥语言有些呆滞。
寄钱阳心疼地握紧寄靖祥的手。“儿子你不用这么逼自己……咱们身体是第一位啊……”
他注意到父亲头上的白发。
妈妈离开他们后爸爸再也没哭过,可那一天他看到父亲哭了。
……
在这之前,寄靖祥就已经崩溃了。
12月月考,他考砸了,在班里排了倒数第二。连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物理也只考了42分。这对他的打击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他想去问问物理老师自己应该怎么学习,可每次他去办公室,老师不是下班了就是没在。公立学校的老师都是准点下课的,不像私立那样死盯着学生。
他也想过找刘依依求助。刘依依在初中时是八班的“心理咨询师”,非常擅长开导别人。可刘依依已经一个礼拜没上学了。多次求助无果后,寄靖祥被击垮了。
发烧42度对他来说或许是好事,至少他可以歇歇了。好在他不负众望地缓过来。
“炎症还是没下去啊……你这42度,脑子没烧糊涂就是好的,起码还得再输三天液。”大夫检查无误后告诉寄钱阳。
“行,大夫啊……我们家是古冶的,您看能不能给孩子办个住院?不然我们来回跑也太折腾了……”
“可以是可以,就是这费用……”
“费用没问题……能让孩子好起来就行。”
就这样,寄靖祥经历了人生第一次住院。晚上的时候,寄钱阳要回家去照顾残疾的父亲。等第二天早上再起个大早过来陪儿子输液。这固然很折腾,但也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第三天半夜,寄靖祥被憋醒了。他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和鞋,准备去楼道的公共厕所。楼道漆黑一片,他打着手机手电筒慢慢走着。他突然想起在网上看的那些鬼故事,尤其是说深更半夜的医院会闹鬼的那种。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世界上哪有鬼。”寄靖祥安慰自己。
进厕所后,他神经紧绷,生怕突然出现一个杀人犯在厕所里把他谋杀。
突然,隔壁病房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哽咽不止。
寄靖祥魂儿都要跳出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把手机照向隔壁病房。
光到房间门口的那一刻,里面人突然不哭了。“谁在外面啊?”是个女孩儿的声音,她颤颤巍巍地问,显然也被吓到了。
“内个……我是你隔壁的隔壁的病友,我起床上厕所然后听到有哭声……你需要帮助吗?”寄靖祥壮着胆回复,他本不想管这事的,但他想到王艳梅对八班的教诲。
“你能帮我接点热水吗……我胃病犯了,肚子疼……我呼叫器摁了可没人理我……”停顿一下后,女孩儿补充。“我床旁边有水杯……”
寄靖祥知道值班大夫可能早提前下班回家了。虽然甲流乙流闹得很凶,但住院的没几个。他走进病房,病房里只有一位病人。她坐在最里面的床上,捂着肚子,显得很痛苦。
寄靖祥二话没说拿起水杯去门旁边的饮水机接了点热水和凉水,递给了女孩。
“谢谢……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女孩一手拿保温杯一手揉着肚子,感慨道。
“你……一个女孩,自己一个人住院?”寄靖祥有些惊讶。
“嗐——我是自己来的医院,没告诉我爸妈。他们都在深圳给我赚学费呢,我奶都不知道看病流程。我和姚平——我们班主任,请个假就自己看病来了,我也没让他告诉我家长。”女孩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显然她自己一个人也挺闷得慌。
“等等……你是开滦二中的?”寄靖祥听到了“姚平”这个关键名字。这个名字让寄靖祥想起当初被粉笔头砸的恐惧,大半夜……还挺吓人的。
“对啊……你也是?我靠,校友啊!诶呦……”女孩更高兴了,她变得开朗起来。可肚子又疼了,好一阵后才缓过来。
“我本来就有肠炎,这回一发烧更好不了了,没事儿,就得养着。”女孩安慰了手足无措的寄靖祥。
“对了,我叫陈小霏,你叫啥?”陈小霏主动伸出手。
“寄靖祥,握手就算了吧,男女授受不亲。”他显得很拘谨。
“我靠,这么有原则?现在想占便宜的男人多了去了,连我这种长得不好看的都有人想揩油。”
寄靖祥感觉陈小霏的颜值是能和刘依依相比的,都是校花级美女。尤其是在手电筒的映照下,陈小霏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境美。
“内个……我要不开个灯吧,这黑灯瞎火的……”寄靖祥挠挠头。
“不用,就现在这样多好啊,有种在野外野营的感觉。”陈小霏憧憬着。
“喂,你有对象了没?”她放下保温杯,一手托着下巴。
“没有啊,但是我有喜欢的人。”寄靖祥隐约感觉谈话的主题不太对劲。
陈小霏目光黯淡下来。“什么嘛!好男人全都名花有主了。你那口子叫什么啊?我给你参谋参谋。”
“刘依依,‘杨柳依依’的依。”
“不认识,我这名还是‘雨雪霏霏’的霏呢。”陈小霏鼓着腮帮子。“你学文学理啊?我学大文(历地政)。”
“我学物化政。以后想当警察,我朋友的姐姐就是公安大学毕业的。”
“啧,我就考个小师范当个小老师就行了,拯救世界什么的,交给你们男生好啦。”陈小霏也拿出手机。“加个微信?”
寄靖祥扫了陈小霏的二维码,她的微信名是:恶龙战士。
“你多大了啊?还叫这个名?”寄靖祥有些想笑。
“小学起的,之后一直没改过嘛。你明天还住院吗?”
“住啊,你呢?”
“我也住。我还得输一天液呢,那破阿奇(霉素),输的时候肚子指定疼的要死。”
“我发烧42度,差点儿没烧傻咯。”
“可是你看着本来就不聪明啊。”
……
等寄靖祥回自己的病床上睡觉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第二天晚上,二人又聊了一些政治内容。寄靖祥很惊讶,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女生居然这么关注时事,并且给予的评价都是中肯,一针见血的。不愧是文科生,评价分析就是牛。最后二人俨然成为一对好哥们儿,他们互问了对方的班级,约定以后有空再一起谈政治。
出院那天,寄靖祥又看到了陈小霏。陈小霏笑着和他打招呼,寄钱阳有些懵。
“不是儿子,那女孩和你挥手呢?是你对象不?”寄钱阳露出老父亲的微笑,他以为寄靖祥搞对象了,而他以后再也不用为儿子的幸福担忧了。
“不是老爹……那是我同学,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爸懂,爸也是过来人~上车吧,咱先吃点饭去再给你送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