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莫谈国事"的禁忌逐渐成为了历史。接下来的几十年,无论是青春洋溢的初中生、意气风发的高中生,还是满怀理想的大学生,他们都热衷于对国家的大小事务品头论足,总是情不自禁地代入角色,想象着“如果我是他,我会……”。这种自由讨论的风气无疑是民主的体现,也是那位伟大领袖所乐见的。
然而,对于李沐然来说,这些似乎与他无关。即便他曾是八班的一员,即便八班的学生被王艳梅老师赞誉为“最具思辨能力的文学才子”,即便他的新朋友杜明泽对此津津乐道,他也依旧我行我素。
这两位截然不同的朋友形成了一对奇特的组合。李沐然对此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的另一位朋友周苹也和杜明泽相似。但杜明泽对此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老李!神舟十七号飞天了!”
一天课程结束后,杜明泽兴奋地冲到正在打盹的李沐然身边,急切地唤醒他。
“什么?周苹上天了?”李沐然迷迷糊糊地回应,上节课的数学他又不小心睡过去了。令人惊讶的是,即便如此,他的数学成绩依旧能保持在120分以上。
“哎呀,是神州飞船!你就不感到激动吗?”杜明泽追问。
李沐然却只是默默地将头埋在臂弯里,继续他的美梦。
对杜明泽来说,他心中充满了对国家的忠诚和热爱;他的家族有着军人世家的背景:爷爷曾在珍宝岛战役中英勇作战,虽然不幸被苏联人偷袭失去了一条腿;父亲是汽车兵,退役后与战友共同创办了一家格斗俱乐部。从小接受红色教育的他,学习理科(物化生)的唯一目标就是为了报效国家。
相比之下,李沐然的出身似乎平凡了许多。他的父亲是一位长途卡车司机,母亲是房产中介。这对从社会底层奋斗上来的父母,只希望儿子能好好学习,找一份好工作,能赚大钱足矣。至于国家大事,他们总是避而不谈,心中暗自忧虑:谁又能保证,谈论国事不会再次成为罪行呢?
在这种情况下,杜明泽确确实实想周苹了。他想念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想念他们一起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壮举,想念……十九中。
可回不去了。李沐然知道,杜明泽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回不去了。
那一年,疫情的余波依然袭击着这座城市:甲流和乙流的盛行又给整座城市掀起不小的恐慌。不少人以为是新冠肺炎卷土重来,纷纷开始重新屯粮屯口罩。政府辟谣越凶,老头儿老太太们越相信这是疫情卷土重来的前兆。
可各位高中生们依然在学校刻苦读书。没有一位家长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因为发烧耽误学习,更何况官方已经辟谣了,只是普通的流感而已嘛。学生们也是,即使有家长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孩子在家避避风头,他们也会怕回学校后跟不上学习而拒绝。
李沐然所在的班也开始有发烧的患者。当第一名发烧成员在晚饭时被发现时,王凯从讲台桌下拿出一沓请假条:他早已未雨绸缪地准备好二十张请假条,就等各位请假了。后来大家也是不负众望,本来整班一共47人,到月底就剩32个了。
李沐然只是重新戴上了口罩。杜明泽天天在课间时间大谈自己的观点:他认为这是西方某大国的病毒战争。可这套说辞李沐然早在三年疫情时就听说过了,他对此并不感冒。反而觉得杜明泽有些像激进分子。
本来李沐然对杜明泽的看法是比周苹激进的爱国人士,大大咧咧的红色份子。后来通过一件事他发现杜明泽粗中有细的特点。
那天晚上,王凯正在讲课,李沐然正在睡觉。突然教室后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啥玩意碎了啊?”王凯也不喜欢讲必修一,索性主动问发生了什么。
“老……老师……体温计碎了一地……”最后一排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颤巍巍地回答。听完之后最后一排的人都纷纷散开,生怕吸入水银。只有坐在前面的杜明泽向后跑去,他从裤兜里拿出手电筒,蹲在女生桌子下,像警察寻找犯罪证据一样搜索起水银珠。
“我靠,这这这……快拿扫帚扫进去!”王凯毕竟是刚毕业的新老师,对处理这种事没有经验。
“别急老师,你先给我两张硬纸板和一卷胶带,我能搞定。”杜明泽语气异常平稳,可透露着一丝威严。李沐然从没见过杜明泽这么认真的对待一件事。
旁边一直在看戏的蘑菇头女生把李沐然喝水用的塑料水瓶递给杜明泽。后者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女孩,没有说话。
“这儿,这一大片全是,等会用纸板翘起来吧。”杜明泽自言自语。
“呃……那是我喝水的瓶子……不能用垃圾桶吗?”李沐然有些局促不安。
“垃圾桶的话水银倒不干净咱照样完蛋。明天请你喝东方树叶。”杜明泽耐心的解释。
“硬纸板和胶带!”蘑菇头女生从王凯手里接过后递给了杜明泽。
杜明泽用嘴叼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分别用手拿起纸板。他瞅准大的水银珠,慢慢地从地面向上铲上去。铲上去后是最难的步骤:杜明泽要在两块硬纸板间保持平衡,让水银珠不落在地面。并且精准落在塑料水瓶的小口里。
杜明泽就像正在拆弹的特种兵,谨慎地进行每一个步骤。
现场的人都屏息凝神,安静地连杜明泽的心跳声都能听到。
终于,大颗粒的水银全被杜明泽清理。剩下的小颗粒以及在砖缝里翘不出来的水银,杜明泽选择用胶带粘。
“不至于吧?这么细致?”一名男生忍不住问。
“你血里的汞含量大约是毎十毫升血有一微克汞。如果这个含量提升到四,你就会中毒。”杜明泽此时已经摘下手电筒。
“水俣病。”蘑菇头女生突然说道。
“真聪明,不愧是九班精锐。”
那名蘑菇头女生是吴洋。
李沐然在周苹身上也看到过类似“该严肃的时候严肃,不该严肃的时候敞开的乐”的情况,但不知道为什么,周苹身上那种情况是不会让人感到紧张的。以前在八班大家也一起处理过体温计掉落的事件,可那时大家从来没有杜明泽这么紧张,也没有说什么“水俣病”的。大家粗糙地收拾完后也就继续上课了,没有出现什么中毒。但从那天开始,李沐然开始有些讨厌体温计了。
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杜明泽去找李沐然玩,可让李沐然没想到的是,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