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逃入乌桓,我欲兴兵讨之,又恐刘备趁许都空虚,背后发难,为此心内郁结。
“主公可是忧心刘备?”我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的郭嘉,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他敛了一贯的嬉笑神色,正色道:“刘表自知难以控制刘备,必对其有所防备。主公若北击乌桓,不须他人干预,那刘表自会阻止刘备出兵。主公尽可放心。”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我方如梦初醒,感叹于其见事之通达。
他坐起身来,揽过我的脖子,埋首在颈间。我微僵了身子,抬手回抱住了他。一时间,二人都是无言,只有他低喘的呼吸声打在脖子上。我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绷得正紧,马上到达崩溃的边缘。
“主公……”他在我的耳边轻声唤着,温热的气息此刻像毒蛇一般顺着耳朵直钻入心间。有些东西,断了。
我下了他的冠,解了他的腰带,他便像盛放的花一般绽开在榻上。我用手抚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起伏,惹来身下的一次次战栗。
突如其来的嘴唇的接触让我有些发懵。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不过我随即就夺取了主动权,压下身子,用力地碾过他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十年间所有在心底流淌过的感情此刻只倾注于舌间的摩挲,和交错在一起的、凌乱的呼吸。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天边乌云滚滚,雷声轰隆,掩过天地间其他声音。
行军途中,郭嘉病已深重。
我们并排躺着,我竟不知如何开口。眼睛的余光里显出他如今的样子——他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眼下乌青一片。
我侧身,一把把他捞到怀里,摸着他快瘦没的身子,有几滴眼泪竟从眼角垂下 ,落到他的发间。大概是有些被冰到,他缩了下脖子,而后又抬起眼来,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他从我的胳膊下抽出手,颤抖着抹了抹我的眼角,安慰着“没事,我没事。”
我往上挪了挪,让他的额头正好能抵在我的胸口,揽着他躺了一夜。
沙漠难行,他在那简陋的车板上被摇来晃去。几乎是每一下的颠簸都把我的心狠狠地揪住,拉扯。实在是受不住,我还是回身来到他身边。
他的脸已经是惨白的了,嘴唇上也爆出死皮。黑发间夹杂着的除了发了黄的蓬草,还有几绺明显的银丝。一时间,狂风乍起,卷起漫天黄沙,我看不清他的脸。也许是沙,也许是泪——我的眼前模糊起来。也好,这样就看不到我的奉孝受苦的样子了。我安慰着自己。
“丞相”,老实说,我不喜欢他这么叫我。我更愿意听到他脆生生的“主公”,就好像,好像他初来我身边时那样。
我忙不迭地去握住他的手,此刻,那双手只剩下骨头,硌得我生疼。回军之意在心中渐渐漫出。我拨去他头发中的杂草,正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话未出口,几声厚重的喘息便堵住了我的嘴。
“兵贵神速。今千里袭敌,不如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备。”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却还是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终于支撑不住微微抬起的上半身,倏地倒下。我的喉咙有些发哽,只有重重地点头,再点头。他却还是拉着我的几根手指,抬起眼皮,直直地盯着我的眼。那双眼睛,早已不似当年的清亮,十一年的行军征战还是给它们染上了疲惫与痛苦。我垂下眼,除了避开他的目光,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掩饰我的歉疚。
我知他还未说完,便俯下身子,贴近他的脸。“沙漠难行,需,得一识路者为向导……”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咬上了我的下唇,我更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滴落了眼泪的。我侧过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有泪痕——不是他的,是我的。
我埋首在他胸前,想更久地感受他的一切,他偏过头,出声道:“该出发了——主公。”他的唇紧贴着我的耳朵。我能感受到他嘴唇的每一个动作。
我自知军机不得延误,狠下心撤开手就要离开。转过身去还未能迈出一步,他的声音又突然响起:“孟德!”脚下一刹那就生了根,我竟定在原地久久不能移动。那一声太过于急促,以至于我在之后的多少年里总是在想,这句“孟德”,他真的叫出来了吗——一定是叫出来了的,一定!
眼眶里的眼泪即将奔涌而出,我不敢回头,只在心底把那个名字反反复复叫了百八十遍,“奉孝,我的奉孝。”良久,身后才复又传出两个字——“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