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几个月来，我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一半都喂给了郭嘉。他自是不肯，却也抵不过我的强硬。半推半就间也终于是又长胖了些。我捏了捏他的脸，心里想，这倒比打了胜仗更让人高兴。

只是相持日久，前方士卒疲乏，兵少粮缺，后方也并不稳固，这场战争的胜负好像已然分明。我揉着郭嘉的头发，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荀彧的回信在不久后就到了我的手上。读过此信，我心中了然，终于完全地放下心来以待战机，只是我没有想到它竟来得如此之快。

“孟德！孟德！南阳许攸来投啊！”睡梦中我猛然翻身下床，我知道，这场大战终于出现了转机！得知袁绍军粮囤于乌巢，且派淳于琼镇守，我立即决定听从许攸之计亲率步骑五千奇袭乌巢，烧其辎重。至于营垒留曹洪镇守，想来不会有差池。

发兵之前，郭嘉说什么都要亲自帮我穿戴盔甲。我笑了笑，奉孝倒像我夫人似的，如此贤惠。郭嘉白了我一眼，还是紧紧地抱住我。盔甲太过冰冷，我实在是担心冻坏了他的身子，抬起手就要把他从我身上推下来。他却缠得更紧，“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突然地从我身上离开，出声提醒道，主公该出发了。刀枪无眼，我不是看不透他的担忧，可带兵打仗哪有不出血，哪有不拼命的呢？不过我不能死，我还没活够呢。袁绍未灭，天下亦未定，我和我的奉孝还没待够呢！“放心。”我安慰着他，抬脚就要迈出帐外。“主公！”他忽地叫住我，我看着他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只剩一句“保重”。

“保重”，我记得那一年黄沙漫天，他也是嘱咐我保重，只不过那时，是他第一次唤我“孟德”，可惜竟成了最后一次。

军队在乌巢遭到了淳于琼的顽强阻击，此时营寨也传来袁绍主力进攻的消息，正骑虎难下之时，袁绍的增援部队也出现在身后，若再拿不下乌巢，今日当真是要死于此地了。不行，我不能死，我答应奉孝的！

在军营，郭嘉想，我一定要活下去；在乌巢，曹操想，我一定不能死。两个人，身不在一处，心却是同往一处去的。

我知此时定然不能自乱阵脚，索性一股作气拿下乌巢。挥剑呐喊，身边将士拼死冲杀，攻破淳于琼营寨，乐进斩杀淳于琼。烈火如龙腾虎跃，直冲天际，疯狂地撕扯夜幕下的宁静。我无心庆幸这场艰难的胜利，只挥鞭纵马，直奔营寨，我的心里只有三个字在不停地摇晃——郭奉孝。

我箍紧他的腰身，把他抱在怀里转了几个圈。他被我晃得有些晕头转向，拍拍我的胳膊，示意自己要下来，这种脚下踩不到土地的感觉总是有些令人心慌的。我把他放在地上，并未松开环着他的手。他向后仰着脖子，想要挣脱开我的怀抱。可是我怎么会答应？我故意用有些坚硬的胡子恶趣味地摩擦他露出的光洁的脖颈，我早就知道他怕痒。他果然浑身乱颤地躲避，发出低声的笑。

我终于放开他，他攀扶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头到脚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我没受什么伤才略略放下心来。

“怕吗？”我捧起他的脸。“怕什么？”他故意迎着我的目光，用眼神撞了过来。“当真？”我又问。他还是泄了气，眼睛里也柔软了几分，“当然。”他勾了勾唇角，眼睛里慢慢浸出些我读不懂的东西。直到十几年后不知几千几百次的想到他的身影时，我才明白，那东西叫“告别”。